魯天柳跌撞著繼續往前走了二十幾步,當剛剛轉過了一個大彎道後,卻突然停住了腳步。因為她清明的聽覺和觸覺都確定自己剛踩下了一個不該踩的東西。那極為輕微的“咯嘣”聲對於坎子家來說再熟悉不過了——啟弦。而腳底的感覺對於魯天柳來說太容易判斷了——踏壓式括板。
魯天柳眼淚未幹,冷汗就又接著下來了。她知道自己犯了個不得已的錯誤,為了急切地離開剛才的坎麵,非但疏忽了腳下的步點子,甚至連查試一下坎沿的謹慎都忘了。
這就是坎子家所謂的坎疊坎、坎壓坎,前坎脫出後的餘力,會迫使你直落到後坎中。
周圍很靜,除了身後簷下水簾的滴落,幾乎沒有一絲的聲響。
坎麵沒能啟動嗎?
魯天柳知道自己不會這樣幸運,坎子家沒有“僥幸”兩個字。她站在那裏一絲未動,卻是緩緩換了口氣,並用這口氣息凝聚住腦靈神。於是清明的三覺驟然變得敏銳,於是可以聽到更多,嗅到更多,碰觸到更多。
簷下水簾的聲響變了,流掛得慢了,流滴的間隙變大了。這就是說,屋頂瓦溝間的水在減少,這些水都到哪裏去了?
腳下的道麵在蠕動,輕輕的,這應該是機括弦索牽拉到位的反應。同時,魯天柳覺出站立的地方微微下沉了些。
“現在最該做的就是跳起身來往鎮子外衝!”她算過自己進來的步數,總共沒幾十步。憑著自己的輕身功夫和速度,也許可以在扣子沒有罩實之前逃出鎮外。
念頭雖然轉過,但人卻沒有動。因為她忽然發現,和前麵的道路相比,鎮子裏剛進來的一段街道最狹窄,兩邊房子沒有廊簷,房子的門也像是實口子,看上去是門,其實後麵是牆體。也就是說,這一段街道房屋是設置坎扣用的,既然自己進來時沒有任何動作,那麼就肯定是用來鎖殺出去的人的。當然,拔高子上房頂肯定也不行,坎子家無路就是死路,上了房頂會有必死扣來鎖咬,到那時要退都沒機會。
不能退逃,隻能往前或者原地不動。
那麼這段道麵以自己的落腳點為中心微微沉下去一些又是什麼用處?其實長的路徑,特別是帶了拐彎的,那路麵稍微往哪個方向斜沉一點,平常人很難看出。但是這路麵上站的是魯天柳,她和別人不一樣。
身後屋簷下的水簾漸漸止了,隻偶爾有水珠滴下。清亮“滴答”聲將周圍反襯得更加寂靜。寂靜,就表示坎麵的扣子已經完全到位,一觸即發;或者扣子弦卡住,坎麵子僵了。
過了許久,魯天柳再忍不住這種寂靜的折磨,她想采取一些行動。可踩住括板的腳掌隻是稍微鬆了鬆,“咚!”“咚!”兩聲巨響分別從兩處傳來,一處是鎮口,一處在魯天柳前方不遠的岔道中。接著是由緩漸急的“隆隆”聲,整個路麵也劇烈地跳動起來。當兩隻巨大的石碾以極快的速度出現在魯天柳前後時,她隻來得及驚呼一聲“啊!——”
已然無處可逃,魯天柳一動不動,眼睜睜瞧著兩隻巨大石碾朝著她對撞過來。
坎麵叫做“滾碾槽”,最早是魯家設計運用的。但這種坎麵不是殺坎,而是逼坎。原本石碾應該是單隻的,並且滾動緩慢,迫使槽道中的闖入者無處可躲,隻能往後退逃。過去攻城巷戰中用的“火碌碡”[22]也是運用的這種方法,隻是將碌碡石碾換成檑木滾子,並且浸油點燃,然後朝前滾動逼迫敵人退卻。
但魯天柳踏入的是“雙碾槽”坎麵,這是殺坎。它將一段街道配合兩邊房屋當做槽道。入坎之人踩弦後,便利用水壓和杠杆操動,從兩頭同時放入和槽道同寬的巨大石碾,滾動合擊,將踏坎人撞擊擠壓成肉泥。
撞擊的巨響,差點沒把魯天柳的耳朵給震聾了,飛濺的石屑和激起的水箭讓所有的外露肌膚都在刺痛,魯天柳還活著。
當石碾剛一出現,魯天柳就已經看出這道坎子的缺兒了,所以她才一動都不動。她現在站的位置正好是道形坎麵的中心,也是兩個石碾的會合點,當兩個圓柱形石碾相互撞擊時,隻有圓弧外邊接觸,而石碾的下方依舊存在兩個弧形組成的空隙。魯天柳此時正橫躺在街道正中,她嬌小的身材正好可以躲入那個空隙,所以今天被碾成粉末的絕不會是她。
撞擊的巨響終於散去,飄起的石屑粉末也終於落定,路麵重新恢複為平整,兩隻大石碾緩緩退去。可此時魯天柳已經不見了,路麵上隻留下兩片小小的、柔嫩的、潔白中透著些許淡藍的花瓣。
魯天柳走了。就在巨石撞在一起的瞬間,一側的牆壁上露出個不大的圓洞,洞口正好對著魯天柳存身的空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