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此情無計可消除(1 / 1)

當初誰也不知道這段過往的時候,華盈琅特別“好心”地發揮八卦到極致的精神,硬是不顧什麼禮法避嫌,把蕭讓的房間安排在了顧傾雲的房間旁邊。這樣用心的安排,如今卻成了一場徹頭徹尾的笑話。

就坐在隔著一道牆的房間裏的蕭讓,聽到了隔壁傳來的啜泣和交談,並最終在互相問候和道別以及門拉開又關上的聲音之後,終於歸於沉寂。

一片寂寥。安寧得,不像一個初秋的夜。

初秋的夜應該是什麼樣子的呢?

記憶裏,不論是幼時住在母妃宮中或是到太後那裏,直至長成少年入東宮了,在宮裏,每每入夜,都能聽到隱隱的絲竹之聲,或者是嬌笑,或者是蟋蟀的輕吟淺唱,乃至清風吹過窗紗的聲音。雞人代替普通的更夫,木鐸的聲音聽起來悠長而安寧。有時會有巡邏聲,沉穩的步伐整齊而有力,漸行漸近又複漸行漸遠。

待到了邕王府中,夜晚幾乎是各種刺殺的天下。盡管邕王府隻是住了兩個月,但仍然抹不掉是血腥的氣息和或明顯或遙遠的金鐵之聲。每一個夜晚,就在“有刺客”,“主上小心”,“王爺,屬下前來保護王爺”和“刺客多少人,已斬殺多少人,生擒多少活口,逃掉多少人”的聲聲稟報當中度過。

在逃出京城後的這麼多夜晚,他的心一直是隱隱興奮的。所以,江上的清風,與山間的明月,確確實實是“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他的心境,便如這幾日來的趕路一般興奮,又如過了立秋之後的清朗碧空般澄澈。

誰承想到,今日,卻是彩雲追月的日子……

如何能休息呢?

想到這些,他不禁苦笑。下午時,還不曾珍惜三表妹安排他們休息的時光;如今已經徹夜難眠。

有些時光,一旦錯過,再難相遇。

他聽得到隔壁的兩個表妹彼此安慰的聲音,也知道了原來三表妹竟是換了個人。不過,那又如何呢?他被救出來了,全仰仗能見到她的心意;如今,卻是告訴他,那是他的親生妹妹,是父皇留下來的血脈……

父皇,您當真是對兒臣,何其殘忍!

他怔怔,聽到兩個姐妹互相安慰著對方尋找著活下去堅持下去的人生意義的時候,恍然覺得,自己也不過是行屍走肉罷了。

不說別的,自四五年前父皇就有意要將自己的權利架空,那時的自己不也是已經形同行屍走肉了嗎?哀莫大於心死,他心已死了很久,再不知當做什麼了。

成了邕王,大概是注定庸庸碌碌一生。他對不起外祖,對不起華家,對不起心上人。所以,他選擇了出京,父皇的態度竟然是叛臣殺無赦。那時他就想,就這樣吧,日後,什麼都不要想,隻要能和她在一處,過完此生,就好。

而今,竟然是連最後的希望也破滅了。如此,在京城做行屍走肉,和在這裏做行屍走肉還要連累一眾華家的千金,有什麼區別呢?

他竟是找不到一點,哪怕一點點,堅持下去的理由了。

忽然,他聽到了細微的抽泣聲。

是青雲!——不,不是,是,是傾雲了……

那一聲聲的低聲啜泣,如同蠶的絲,將他漸漸地細細密密的纏繞起來,慢慢的裹成了一個繭,悶啞,無言。

是了,既然他再也算不得皇室人,他就隻是草民蕭讓了。華家連個男丁都沒有,他要是也不在了呢?

她們怎麼辦呢?她,怎麼辦呢?

不該相思,不敢相思,卻做不到不相思。——就算是妹妹,難道就不該護著她嗎?

原來,那一瞬初遇的驚豔和悸動,來自我的血脈,是親人的羈絆牽連。

記住!是親人的羈絆,和牽連……

是隔壁傳來的淚水砸在冰冷幾案上的聲音啊,竟與他的呼吸吐納,纏綿相和。

在上一次因傷落淚之後的第十四年,弱冠兩年後,南越原太子,邕王蕭讓,終於再次——

痛哭,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