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窗苦讀的時光,總歸是一眼望過。
春日遲遲,采蘩祁祁。
繁華落盡,荼蘼事了的日子裏,麥花雪白,荷花香。
是在一個晴朗的午後,我初初見到,日後成長為天下奇君的那個少年。
他時年十二,較我隻大八個月。
當時他挑著一筐詩文字畫,是他自己的手筆,僅僅依靠賣字為生。
當我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相信,我見到了此生的貴人。
從此,我是談光,也再不是談光。
他的名字象征他命途開始的十幾年裏的多舛。但我總知道,那是另一種形式的包羅萬象。
他是在宮廷大火中被燒後流落民間的七皇子,白蒼瀾。
其實在席和他談話之前,我已經和他談過了。
我知道席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做軍師的人總是會較常人多一些戰略的眼光,當然也會多一些縝密的心思。
席那樣豪爽幹脆又護短的性子,他怎麼會甘心看著我步我父親的後塵,此生淪落在慕容將軍府,隻當給口飯吃養著的門客,像一個家奴一樣的生活一世。
這樣的席,不會讓我永遠屈居人下的。
但他並不知道,我不願意做一輩子的慕容府人,僅僅是因為,我不想隻做他的附庸。
這是我生來就有的,唯一野心。
我對主公說,我可以從此絕對效忠於主公,主公生則我盡忠,主公死則我身代。
但是主公,必須要保席平安。
我還說,不希求別的,但求主公能給我一個,和席站在一起的身份。
那時的主公,還沒有一個明麵上的身份。
我賭贏了。
閑王殿下的手下有兩員大將,一者謀文,一者動武。這是閑王殿下自己的地方,東魏西南的邊陲之中,常常流傳的說法。
我終於得到了能和他站在一起的機會。
世事流轉,光陰荏苒中,那年的瓊樹下清風中舞劍的少年,如今已然金戈鐵馬,身著甲胄,守衛一方。
而我,亦已成長為主公身側的首席謀士,如當年所願,指點之間,直斷江山。
匆匆幾年之間,我們很少再見麵。盡管我們都在京城,但人心的距離,再也回不去了。
我終究,不再是能陪伴在他身邊的那個人,不再是那個和席一起,鮮衣怒馬,踏過京城每一座長橋的人。
父親曾經幾次三番的對我說過,是我負了慕容家。
我不信。
慢慢的,有情緒醞釀發酵開來,時間的長河裏漸漸溫養成一壺酒。
也許,是悔了吧。
終於是在冬日寒風當中,我再一次見到那個已經成熟起來的少年。
此間的少年還是少年,彼時,卻已經變了風骨。
是時間讓我錯失了他——再見時,他再也沒有對我說過一句話。
我讓他名聲毀殆,讓他再也沒有了趁手的軍師。我知道當初他一定是求過主公,讓我也留在主公身邊的。
然而我,最終不辭而別。
再見的心緒最終化為細細密密的痛楚,但我真的不知,何時何日,我還能再見他一麵,再對他說:
——其實,聞道有先後,你的軍策兵法,本是不如我;
——其實,術業有專攻,你的棋,都是要我讓子方能贏下一局;
——其實,我真的悔了。
悔了當初,沒有對你說起,就從此一方各天涯;
悔了後來,再也沒能對你說起過一句話;
悔了那時,僅僅為了站在你的身邊和你比肩,就付出了幾年不見、再見無言的代價。
最終,是悔了,我沒有負了慕容家,卻是負了你。
你可知為何,我讓你扮作斷袖?
我想,那時你真的見了這般的我,許就不會覺得我的齷齪不堪了吧。
然而是我忘了,
——我卑微渺小永無所望的感情,怎配得你的一身風月,千樹光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