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元佐不讀書的事很快就在街麵上傳開了。
在這個鄰裏街坊知根知底的年代,大家都覺得徐元佐總算是被打開竅了。
想徐家又不是什麼大戶人家,要生生供兩個讀書人,這不是心比天高麼?
若說徐家子天資過人,四鄰倒也樂意幫扶一把,結個善緣,可那徐元佐卻是蠢肥呆笨的一個人,真個命比紙薄了。
徐元佐被打之後,幾日裏足不出戶。他先取了些紙筆,將隆慶二年往後的大事先寫下來,生怕時光衝淡記憶,在某些細節上有所疏忽。
徐元佐停了停筆,又想從腦中擠出一些造肥皂,做玻璃的傍身絕技,可惜不等寫完,自己就將紙撕掉了。
以他接手的這段十五年人生來看,肥皂對於皂角根本無法形成碾壓性的市場優勢,反倒是投入極大,原材料缺乏供應渠道,最終會導致成本過高,利潤率低下。
至於玻璃製造業,那是勞動密集型產業,自己當前是斷斷沒有實力做的。要想拿著技術去入股,那就真成了工匠,說不定還會被人過河拆橋、卸磨殺驢,吃幹抹淨踹出大門。
徐元佐收好紙,環顧四周。這屋子是自己與弟弟睡的,隻有一張床,晚上兄弟兩抵足而眠,翻身都不方便。另外有張方桌,有個竹子書架,都是父親親手做的。
書架上的書……徐元佐竟然想不起書架上有什麼書,挪步書架前,隨手翻了翻。
放在順手處的是幾本啟蒙書,還有一冊不知什麼時候寫的字的毛邊紙。再看上麵的格子,卻藏了大部頭,取下吹灰,封麵上寫著《大明律集解附例》、《問刑條例》、《禦製大誥》。
徐元佐一奇:《禦製大誥》的套書在成化年間就已經不多了。到了晚明,民間更是難得一見,沒想到自己家裏倒是存著。這個倒是可以好好保留,傳給子孫換錢。
他撣了撣灰,見品相完好,沒有蟲蛀鼠咬,便放在一旁,準備回頭找個香樟木的匣子收藏起來。隨後又將不知名的賬冊和兩部法典放在桌上,準備翻看。
要說辦企業需要有什麼知識儲備,會計和法律是必須要掌握的。無論買賣大小,地位高低,手下是否養了律師、會計師,身為老板或多或少都得懂點——起碼也得達到不鬧笑話的程度。
徐元佐先從自己的專業著手,翻開《大明律》,挑了幾處較有時代性的條例看了看,旋即閉上眼睛,腦中自然印出剛才閱讀的內容,可惜隻是大意,看來這回穿越並沒有賜下過目不忘的金手指,甚至相較以前的記憶力都有些衰退。
徐元佐又將《問刑條例》細細翻了一遍,這是弘治年新修的成文法,嘉靖年間也進行了修訂,作為對《大明律》的補充。可以說,這部法典才是真正指導大明百姓遵紀守法的生活指南。
憑著對法製史還沒有徹底忘卻,徐元佐讀明法倒是不怎麼費力,對正體字也有了感覺,閱讀速度越發快了起來。
日近正午,徐元佐終於放下法典,翻開賬簿,隻是呼吸之間,眉頭就已經皺起來了。
賬簿裏的墨字還算清晰,紙張也不甚發黃,看來時日並不算久遠。不過字寫得太糟,間架鬆散,筆力輕飄,常見偏鋒,可見是個沒什麼文化,為人處世又輕佻浮躁的人所寫。
更讓他皺眉的是,這賬簿裏記的乃是三腳帳,可以說是單式記賬法轉向複式記賬法的過度,本質上還算是流水賬。徐元佐看慣了左借右貸的借貸法賬頁,乍看這上下結構的格式有些不習慣,但真正讓他皺眉的卻不光是一筆爛字和不熟悉的結構,而是這裏麵的數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