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元佐蓄滿一肺氣,道:“你們看,陽宅風水最重要的是什麼?向陽采光、通風順水。之所以廁衛要仔細謹慎,就在於通風順水。若是用尋常的旱廁,家中總有一處臭氣彌漫,就算在下風口,很快能夠吹出去,這臭氣總是在的。各房之內的馬桶,雖然有仆人衝洗,但是一路拎出去,這臭氣不也是彌漫在宅院裏了?”
旱廁是下人用的,臭得無法靠近。隻是因為跟主人住的地方離開遠,所以平時想不起來。馬桶卻是個問題,那個東西就在屋裏,再勤快的人家也隻能是用後拎出去衝洗,即便有蓋子,臭氣也已經彌漫開了。
“我想了個法子,就是挖暗渠,鋪鐵管,從各房內將廢水引入這個化糞池。如此一來,家中再無穢臭之源,也不需要奴仆倒馬桶,熏臭屋子。”徐元佐說著,從口袋裏掏出一張圖紙,展開給程宰、李文明二人細看。
兩人從未聽說過如此精妙的想法,隻見一條粗線斜斜從化糞池處延伸到屋舍之下,像是主幹。略細的線條則如樹枝一般伸出,連接到各房。
徐元佐手指在線條上滑過:“主管道粗大些,其他管道略細。主管道的暗渠挖得略深,其他直管從上端接入,可以略淺。水勢就低,一衝就衝入化糞池了。然後嘛就不關我們的事了,月黑風高之夜,讓他們自己掏去。”
程宰和李文明聽了之後,頻頻頜首:“這倒是真的不會弄臭家裏。不過,這得花多少銀子?”
“鐵價左右不貴。”徐元佐道:“鑄鐵管也不用一體成型,用鐵箍拚接起來就行了。這個交給各地鐵匠鋪子,定下尺寸,並不算什麼。”
“鐵價就算便宜,百斤也要快五兩銀子了。”程宰給徐元佐算賬:“鋪這麼長的鐵管,恐怕沒五七千斤鐵做不下來。”言下之意,若是這般不惜工本,恐怕光這項工程就頂了房子的價錢。
李文明也覺得跟稍許臭氣相比,這樣的投資顯然是大大不合算的。
——嫌馬桶有臭氣就走遠些,叫下人注意著點不就行了?肯花這麼多銀子,徐敬璉的潔癖病還真是不輕。
兩人心中暗道。
對於徐元佐而言,衝水馬桶並不是簡單地提升生活質量——其實他讀過大學之後就已經適應了蹲坑。
化糞池和下水管道,更是一種過往生活的情懷。
生鐵有價,情懷無價。
任何時代,情懷都是用銀子堆出來的。
徐元佐知道這兩人不會有他那般情懷,便道:“我讀醫書,深感許多病症其實是穢氣所致。用了這下水管之後,病源便沒了,可以防瘟疫。其次嘛,糞水可以做肥呀。”
華夏從周朝就開始有意識地使用有機肥了。隻是當時並不知道發酵,直接將人與動物的糞便扔在地裏就算上肥,效率之低可想而知。隨著時代的推進,經驗的積累,到了徐元佐時候,堆肥、漚肥的方式已經基本與後世無異了。
因此人畜排泄物、生活垃圾,都可以作為肥料,專門有人花錢來買。從骨頭到廢紙,價格有差,絲毫不爽。至於路上行人隨手撿走果蔬垃圾,羊糞****,更是常見。這並不是大明的國民素質有多高,純粹是因為——這些東西都是錢啊!
明代大都市能夠承載數十萬乃至上百萬人口,卻沒有同時期歐洲城市的惡臭和疫病,幹淨衛生,讓傳教士們大呼不可思議,正是源於農業國對肥料的極度渴求。
“我家工小,所以挖暗渠鋪鐵管。若是一個街坊呢?一座城池呢?”徐元佐悠然向往道:“那時候就可以將地底挖空,做成地下運河,廢水汙物都引出城去。集滿城人畜汙物,可以肥多少地?而且這樣還有另一樁好處,即便連日暴雨也不會有水害了。”
李文明撫須沉思,心中暗道:自古若是修成這樣的下水道,都是可以載入方誌的政績。不過這兩年有吳淞黃浦水利大工,東家倒是不需要再刷其他工程了。若是以後有需要,倒是可以列入榜單候選。
“上海就有,不過他們沒有將汙物聚攏起來。”程宰道。
徐元佐一愣:“咦?我知道宋人喜歡做這事。汴京修的地下水道甚至引來劫匪歹人容留,所謂鬼樊樓。上海的那個是何時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