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璠現在看徐元佐跟看親兒子沒什麼兩樣,卻沒再提過繼的事,隱約也是對家產分配有所顧慮。與元佐相比,元春隻是個會讀書的好孩子。這就好像雲豹和加菲一樣,都是本物種的佼佼者,卻屬於不同的世界。
徐元春頭一回參加這種層次的家庭會議,頗有些受驚的感覺。
他對大父徐階的看法從來都是淳樸的學者勝過狡詐的官僚,至於人精、權奸、老狐狸……那些肯定都是政敵潑的汙水。聽了徐元佐絲絲入扣的分析,卻讓他發現了自己的天真淺薄。如果同在官場,徐元佐就像是走一步算十步的國手,而他就像是剛剛學會辨別氣眼的蒙童。
義弟徐元佐已然如此,大父徐階又是何等段位?
徐元佐對於徐璠和徐元春的反應並不意外,不過他更多的還是以為高拱執政給徐氏帶來了極大的心理壓力。隻有真正身經宦海的人,才會更直觀感受到權力之威。他本想開解徐元春幾句,不過這位義兄卻有些魂不守舍。
“敬璉,請留步。”
徐元佐已經告辭了徐階和徐璠,正要出門登車,聽到了徐誠的聲音。
徐誠是徐元佐的引路人,徐元佐又是徐誠擺脫老宅養老的貴人,兩人互為助力,自然而然地選擇了“朋友”這種交往模式。
“大掌櫃。”徐元佐轉身微微拱手,仍舊是以前的謙遜態度。
徐誠滿臉微笑回了禮,道:“正要去找你。”
徐元佐會意:“可都摸清了?”
徐誠的嘴角尚未落下,硬生生僵了一僵,眼中流露出詫異:“真不知你到底心有幾竅,這麼多事竟然還能捋得如此清爽。”
徐元佐自負地笑了笑。
自己的事的確不少,園管行、音樂會、建築社、書坊報社,這都是小雜務,尤其後者主要是吳承恩在管事。而布行、雲間公益、仁壽堂,這三個差事每個過手的銀錢都是巨量,而事務糾纏繁雜,腦子略微差些的根本處理不了。
更別提徐元佐還要經常與鄉紳大戶、衙門官府往來,鬥智鬥勇,相互扯皮。
“雲間公益是我徐氏根底所在,豈能不提著心呐。”徐元佐笑道。
土地在如今,以及未來不短的時間裏都是家族的重要資產。農業社會可不是白叫的。現在這筆資產“流落”在外,豈能不盯緊點?
徐誠往前走了兩步,幾乎與徐元佐貼在了一起。他豎起一隻手掩在嘴前,低聲道:“家裏的地已經都理清了,最後留了五千畝良田,都是上好的水田。”徐元佐微微點頭,這個數字比預計的多了些,不過對於徐家的身份而言並無不妥,還是在“清廉”範圍之內。
“廣濟會那邊,徐慶那幫人塞了不下十萬畝地進去,華亭、鬆江、嘉定、嘉興、昆山諸縣都有。”徐誠說著咬了咬臼齒。
徐家捐給廣濟會的土地才三萬畝。
徐元佐頗為意外:“竟然三倍於雲間的地產!”
“這是查到的,還有沒查到的呢。”徐誠道:“我還打聽得:縣裏有人收了銀子,把別家的地掛在咱們廣濟會之下。”這是胥吏們十分喜歡做的事,收點小錢,讓地主掛名在本鄉達官名下,而被掛的達官連知都不知道。
“唔……果然好算盤。”徐元佐摸了摸下巴,對於自己的這個設計也挺滿意的。
隻要掛在廣濟會名下,土地所得要先減去公益支出和投資款項,然後才開始計稅。今年試行下來的結果就是,扣除公益支出和投資款項之後……就沒有之後了。
三萬畝地產的收益,在涵蓋了徐府的所有開支之後,最後剩下的盈餘全部投資在新紡織機研發上。結果血本無歸,機器沒有發明出來,銀子都用掉了——實則進了銀窖。一切都隻存在於紙麵上。
衙門隻需要乖乖跟著仁壽堂收別家的稅就好了,不用來查廣濟會,所以這件事情就算是揭過了。
徐元佐早就料到有人會詭寄在廣濟會,但是沒想到竟然有這麼多。
“徐慶那邊沒關係,終究都是咱們的。”徐元佐微笑道:“至於沒打招呼就借咱們東風的,嗬嗬,有他們哭的時候。”
徐誠脫口而出:“可有對策?”
“等過了春耕,正好省咱們的勞力。”徐元佐道。
徐誠反應過來了:本來就是銀子說話的事,現在徐元佐手裏有的是銀子,要強占田地也容易得很。至於這幫人將田產詭寄在廣濟會名下,簡直是送羊入虎口,不被人知道也就罷了,被發現之後一口吞掉,又能怪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