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大海上看似怎麼都能行船,然而航路卻終究有限。有些地方礙於洋流,有些則是因為風帶,所以航線雖寬,卻也不難遇到。
安氏的承運人是個大海盜時代遺留的海商,麵帶橫肉,顯然不是善茬。從那個時代走過來的人,比新興的海商更謹慎,更凶殘,更貪婪。他們可以為了銀子瞬間從合法的海商變成活該砍頭的海盜。
這位海商遇到了安氏的引導船,找到了前往金山島的航路,順利與康彭祖的船接幫。
“你們還真能找,這麼小的島都叫你們發現了。”海商到了金山島,頗有些意外,不過十分滿意。這裏遠離大陸,若是有官兵來了,有足夠的時間逃離。
“這裏眼下隻是個小島,日後會變成一個不下雙嶼的海港。”康彭祖一旁信心滿滿。
海商沒有跟他頂嘴,因為他現在隻有兩艘大船,而康彭祖有三艘,陣型也更加穩固。但是他仍舊在心中默默啐道:不吹牛會死?
康彭祖其實並沒有見過雙嶼,隻是覺得這麼大的島正合做些違法勾當,即隱蔽又狹小,頗有趣味。
那老海商卻是見過世麵的人,親眼經曆過雙嶼港內停泊千帆,島上居民數千,人口動輒過萬的鼎盛時代。那時候無論是紅毛、黃毛、黑皮、馬來、日本、朝鮮、閩粵徽浙……各色人等彙聚一處,不知何等壯闊!
哪裏是這麼個小小孤島能比的?
在海商們泛濫海上的時候,這種孤島就算給人加個柴水,都未必有人肯去。
康彭祖得意之餘,道:“不過島上屋舍尚未建起來,咱們晚上隻有先睡在船上。”
“無妨。”海商努力顯得客氣一些,心中暗道:真有屋舍我也不敢去住!
康彭祖繼續道:“消息這就送過去,明日就可以安排人卸貨了。”
海商對這年輕士子保持了最大的耐心,道:“好。”這個字一經吐出,他的耐心也就耗盡了,轉身往船艙裏去了。
康彭祖自己又看了一會兒,等下麵驗貨的安掌櫃帶著學徒上來,方才回到自己船上。他們不曾發現,因為康家的水師實在太過缺乏警惕,以至於海商很辛苦才忍住自己黑吃黑的衝動。
徐元佐在拓林接到了島上的消息,基本也就放心了。接下去的事就是陳翼直安排船,運人上島,將倭銅卸下來,然後再運回大陸。這個流程有康彭祖跟著,金山衛的水師看在眼裏,就跟沒看到一樣。這或許會讓人以為衛所真是崩壞到了極限,然而必須要替這些軍官們辯解一句:他們真不是因為拿了錢才這般鬆懈的。
一家人呐,走的是心!
徐元佐無須跟衛所打交道,在拓林為陳翼直規劃了一下這個小鎮該如何發展,城牆是否需要修繕,然後便回了華亭。因為隨消息而來的還有一張訂單,海商覺得既然已經到了鬆江,看能否進一批布或者瓷器。
鬆江布是南海的暢銷貨,總是不愁賣的。瓷器用來壓倉,所以也不強求要景德鎮的高端瓷,各地小窯燒出來的陶瓷都能賣出去。
徐元佐回到華亭,一邊安排布行往拓林送貨,一邊從華亭做瓷器生意的老板手中采買各類瓷碗。他對運貨到拓林完全沒有遮掩,讓人不解之餘,也給人一種拓林必然興起的錯覺。
許多嗅覺靈敏的商人都紛紛亂猜,或是暗說金山衛可能在走私,或是猜想舟山鎮的水師在撈快錢,更有人大膽揣測朝廷又要開一個港口設立市舶司了。
徐元佐在紛紛擾擾之中不受影響,隻是排摸著鬆江大戶的家底,羅列名單,尋找日後拓林奉賢堂和金山港的潛在合夥人。
在等待之中,春日將盡,暑熱漸起,江南百姓或是在農耕、蠶桑之中煎熬,或是在商賈販賣之間的遊走,滿是一片繁忙景象。
徐氏布行唯一的動作就是將布櫃與絲櫃分開了,但仍舊在一棟屋舍裏,對於客戶而言毫無區別。內中卻是絲行和布行兩本賬目,已然分夥了。
因為徐氏最終放款減少,蠶農能借到的款子也就少了。借的款子少,蠶就不敢多養,生怕買不起桑葉。這對於來年的絲價是個利好消息,真正是幾家歡樂幾家愁——能養蠶的人家終究是要歡樂一些的,反之難免愁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