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九零 梁房口港(1 / 3)

如果說政治的精髓在於妥協,那麼商業的精髓更是如此。如果隻論財力,徐元佐也算是一個江南富戶,但這個富戶最多隻有方圓十裏的影響力,勉強可說是一方土豪。僅僅依靠這點力量就要統合鬆江商界,就好比給人一把生了鏽的柴刀,叫他去南亞開拓殖民地。

退一萬步說,即便是在徐閣老掌政當國時代,徐家要想做到統合鬆江,也是不可能的事。鬆江還有其他進士家族,這些人未必都是徐閣老的政治附庸——鬆江開化太早,早在徐階掌握大權之前,鄉黨土地已經大多有主,發揮著鄉賢士紳的作用。

故老相傳,鬆江真正的掌權者不是知府,不是兩縣知縣,而是從國初以降,積蓄發家的五十士紳。徐家隻能算是其中之一,而且還是十分年輕的一位。

在當前高拱反徐的風浪之中,徐元佐做這種事,難度無疑更加大了幾個檔次。然而時不我待,全天下隻有徐元佐知道隆慶年號已經到了尾聲,而萬曆朝是一個翻天覆地的大變革時期。在這個變革期的節點,小民若是掌握了時代脈搏,能夠成為富戶;富戶有機會成就勢家;勢家……大約會成為大勢家,而徐元佐卻是要趁著這個機會成就一個陰影之中的帝國!

誰都能等,唯有野心潑天的徐元佐不能等。

如果不想等,那就隻有加急。眾所周知,加急是有加急費的。

江南船行,乃至北方航線,就是徐元佐拿出來的加急費。

在這個節骨眼上,鹿茸的收益不夠好看,無疑加重了徐元佐說服頑固者的負擔。不過他也並沒有像小夥伴們揣測的那樣對顧水生十分失望。之所以默然以對,是因為他知道顧水生的難處,也想看看他的處置。

顧水生在給徐元佐的報告中解釋得很清楚:上一回徐元佐能夠以近乎於搶劫的價格拿到鹿茸,並不是因為邊外野人腦子不好使,而是因為他們缺糧!同時又礙於李如鬆所統領的遼東鐵騎,不能反搶徐元佐,隻能任由徐元佐搶了一把。

徐元佐是張相公介紹過去的人,是張居正與李成梁之間的利益輸送者,所以李如鬆與他平輩論交,為他壯膽張威,李平胡做他保鏢,這都是理所當然的事。可是顧水生的級別就差了許多,別說李如鬆、李平胡這樣的大將,李成梁派個遊擊將軍保他出邊都算是很給麵子了。

遼東也還沒到鐵板一塊的時候,從邊外販貨進來是許多軍戶家族的特權,放開讓南人來收貨,就算是李成梁也未必能擺得平。這些走私戶可不是邊牆外的野蠻人,他們有官身,有子弟,有武器,肯跟你公平交易已經是給了大大的麵子。

這種情況之下,顧水生收不夠鹿茸才是正常的。若是他能收得跟徐元佐一樣多,那要麼是出了奇跡,要麼就是數據作假。

顧水生在五月初收到了京中轉過來的江南消息。很大一口樟木箱子,讓人以為是滿滿的金銀珠寶,其實裏麵裝的都是書冊文件。有朱裏家中父母弟妹寫給他的家書,有三個月來的《曲苑雜譚》,還有新出的數理化史地生教科書和增補內容——這是顧水生特意交代小夥伴買的。他知道要當官得會寫時文,而要想在佐哥兒手下拿著豐厚的薪金,受人景仰,那就一定得把佐哥兒搞出來的這套“道學”鑽研精通。

起碼不能落後於人。

顧水生最害怕的就是自己落後於人。遠在遼東,天知道江南發生了什麼事。萬一日後回到唐行,兩眼一抹黑,什麼規矩都不懂,那豈不是被人笑死?亦或者佐哥兒派了新人來接替他,同樣的工作被人比下去……這簡直就像噩夢。

在這些書中,顧水生也發現了陳翼直給他的私信。信中大略交代了集團改製的事,也說了市場部的近況。不過最重要的還是大家對佐哥兒態度的分析,督促他盡量完成工作目標,同時戴罪立功,展現些實力來,尤其不能叫蘇州人染指遼東。

顧水生看得口中發苦:自己這邊雖然有錢有地,梁房口營地的建設進度也不慢,但是要想立功,恐怕就沒那麼簡單了。不過他倒是記得當初自己建議在遼東尋找銅鐵礦的事,依據徐元佐的隻言片語,竟然真的在東寧衛威寧營附近找到了煤鐵。雖然銅礦還是不見蹤影,但是煤鐵同樣很受徐元佐重視,關鍵就是要將之挖出來、煉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