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好久,外頭傳來不少有關“九一八”的歌:“高粱葉子青又青,九月十八來了日本兵,先占火藥庫,後占北大營,殺人放火真是凶,殺人放火真是凶;中國軍隊有好幾十萬,恭恭敬敬送出了沈陽城……”

……

道門口曹津山燒臘鋪幾張小酒桌子仍然保持輿論中心地位。

“……都在傳,日本兵打進沈陽的時候燒殺虜掠,張學良在北平正抱著胡蝶跳舞……”

“亂講!蝴蝶這種蟲不經抱的。”

“胡蝶是個婆娘名字,演電影的,臉上有大酒渦出名。張學良是個大少爺,日本人炸死他爹,為了報仇,帶部隊進關歸順蔣介石,還拜了把兄弟。自己下決心戒了鴉片煙。他曉得打是打不贏日本人,跟蔣介石和其他人一起,或者還有點希望。這有點臥薪嚐膽的意思。”

“馮玉祥算是深明大義交出軍隊,張學良為父報仇也交出軍隊。廣西的李宗仁、白崇禧,廣東的陳濟棠,山西的閻錫山……這一幫子人都要稱第一,肯把刀把子交送你?這就難了。大家不齊心捏成一股勁,日本狗日的才高興咧!”

“蔣介石未必不想抗日,其實眼前根本做不到。他提出的‘安內攘外’主張就是這個道理。他背了一口大冤鍋子。”

“‘安內攘外’這口號其實是對付江西共產黨的。他最怕的就是江西那邊的紅軍。日本人哪裏這麼蠢?等你‘安內’完了才打你?”

文昌閣學堂出門右首邊石蓮閣下來泥巴牆上,學堂先生已經用石灰水寫了美術大字。

“打倒日本帝國主義!”

“還我河山!”

“勿忘九一八!”

一口氣寫到岩腦坡木頭柵子口。

序子和幾個同學看了都挺起胸脯。一邊下坡一邊講話。

“你們講,日本人是哪樣樣子?”唐運隆問。

“聽到講,個個長得矮,嘴巴上晉著仁丹胡子。”田應生說。

“‘仁丹’就是日本人做的。”王本立說。

“他媽個……‘仁丹’賣得這麼遠?講不定還是種麻藥,肉我們中國人的!”趙家文說,“想辦法告訴正街上的店老板,叫他們不要賣了。”

“你去講!你去講!看那些店老板不鏟你耳巴子!”王本立說。

“咦?遊行那天我親眼見到正街上那些店老板跟我們喊口號!”趙家文說。

“喊歸喊,賣歸賣,不信你去試試!”王本立說。

“我屋來了好多‘九一八’的報紙和畫報。”張序子說,“好多相片,沈陽城垮了房子,還有日本兵開炮。有種日本人不晉仁丹胡子,晉的是一種圓胡子。”

“我們田三胡子晉的是仁丹胡子。”

“他是日本留學回來的。”

“那田星廬老頭子也是日本留學回來,做哪樣晉的是長胡子?我們高素儒先生也是日本留學回來,一根胡子都不晉……”

“人和人都不一樣的。我想,我長大是決心不留胡子的!”趙家文說。

這樣一邊走一邊煽,到哪家門口哪個進屋。最後剩下序子一個人快要走近辛家大門口了,你猜他看到哪個?

兩個麵生男人旁邊站著岩弄,岩弄旁邊挨著“達格烏”。

序子連跑帶滾地叫著岩弄!叫“達格烏”!走到麵前。

岩弄和“達格烏”站在門口臉朝著裏頭,像個假人。一動不動,理也不理。

序子來不及想到出了什麼事,趕忙衝進屋裏。

王伯在找東西,抓一樣東西扔一樣,轉來轉去。兩隻眼睛瞪得很大,鼻孔出氣。

“伯呀!伯呀!岩弄來了,岩弄來了!”

王伯沒聽,王伯隻顧找東西,王伯在發抖,頭發都散了……

“伯呀!你做哪樣?伯呀!”序子也發起抖來。王伯像是“朝”了!

王伯直著眼,連自己的狗狗都不認了。

“伯呀!我怕!”

王伯要找的東西沒找到,索性什麼東西都不找了。奔出屋快步邁出登瀛街朝北門就走。岩弄、“達格烏”和兩個不認識的鄉裏人緊步跟在後頭。

序子也衝出門去,大聲叫著:“伯呀!伯呀!做哪樣你不講話?你等我!伯呀!哪樣事呀?伯呀!我不敢了,我以後總總不敢了!我以後乖了!伯呀……”

序子背著書包追,追出北門,眼看王伯帶著那幾個人下了坎子和“達格烏”遠遠地已經過了跳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