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院壩滿天星,在後院靠你們學堂白粉牆那一頭。你都冇曉得。”序子說,“滿天星到夜間會發亮,看門的田爺爺講。他要我去看。那些花全是他栽的,我們都講好了,他老人家幫我們開門。”

“<;身大>;妹冇去呀?”媽問。

<;身大>;妹動了動身子說冇想去。

序子敲了三下門,門開了,田爺爺說:“快去快去!花等你都等急了,都漫出來了……”

<;身小>;妹跟在序子後頭走。

“你怕嗎?”序子問。

“怕哪樣?”<;身小>;妹問。

“鬼。”序子說。

“真見到才講。”<;身小>;妹說,“冇見過,怕哪樣?”

“我哪樣都冇怕!砍腦殼,槍斃!好多好多死人我都冇怕!”序子說。

走過一條很狹很高的走廊,兩個人的腳步應著“啪!啪”回聲,還沒走完就聞到菊花香。到走廊口,右首邊一片滿天星的亮,真亮,像一地的小燈盞。

“你看,你看!不錯吧!”序子說。

“我一輩子冇見過這麼多花!”<;身小>;妹邊講邊跳。

滿天星本來是黃的,到夜間看不見黃了,隻是滿眼眶子晃晃的亮。到這時候人眼珠子就跟貓兒眼珠子一樣變得又圓又大,鼓得像個蛤蟆眼睛一樣。

高高的木欄杆圍著。

“你要不要坐在欄杆上看?”

“好!”她自己爬上欄杆坐著,抱住左首一根柱子;序子也爬上欄杆,抱住右首一根柱子,雙腳離地好高,腳杆晃來晃去很自在。

兩個人泡在菊花裏,那麼藍的天,那麼大的月亮都顧不上了。

“你姐不會來的。”序子講。

“嗯!”<;身小>;妹答應。

“我沒有邀你姐,邀她也不會來。”序子說。

“嗯!”<;身小>;妹講,“這一回的花我以後也不會再看到了,我曉得。”

“要是你姐來了,我冇曉得她看了這些菊花會講哪樣?”序子說。

<;身小>;妹說:“你看,月亮旁邊還有好多星子咧!看到嗎?那麼高,高成那副樣子!”

“看到,看到。”序子看完月亮看星子,看完星子看菊花,又看菊花隙隙底下好厚好厚一層又綠又不綠的綠,像不動的煙塵托在底下……

序子有點昏。藍天、星子、月亮、菊花,還有滿滿一鼻子的“碰香”[213]擂在腦殼裏,把他腦殼當瓦缽子……

“<;身小>;妹!”序子從欄杆上爬下來,“<;身小>;妹!看飽了吧!我們轉屋裏吧!”

<;身小>;妹從花夢裏醒過來說好。多謝了田爺爺等門,跟序子轉屋裏了。

院壩一屋人在賞月品茶。

“嗬,帶回來一身菊花香!”爸爸說。

“真是!過來讓我聞聞!”媽媽拉<;身小>;妹過來,“不錯!是菊花香籠熏過的,你是個香妹崽……”

<;身小>;妹又自動到妹那邊讓她聞。也嚷香。

序子看到<;身大>;妹聞妹身上的香,差點點也跟過去了。幸好。

第二天大清早序子邀<;身大>;妹和<;身小>;妹到大門口,站到腰門檻上,“你們看!你們看!往田家曬著太陽的白牆那頭看過去,遠山那座影子叫‘旋旋樓’,在王家弄公園裏頭。”

<;身小>;妹問:“遠嗎?”

“嘿!左手出文廟巷,走到陡陡坡一拐就是王家弄,沒幾步。”序子講。

“那吃完早飯我們就去吧!”<;身小>;妹講。<;身大>;妹沒有說去;<;身大>;妹總是到時候不去的。

要是<;身大>;妹真去了,序子也不曉得拿什麼話和她講。好像是還沒有練好跟<;身大>;妹講話的本事,心裏懸懸的。幸好,幸好!唉!其實<;身大>;妹要是去了,到時候會有話講的;一定是另外一種話。

<;身小>;妹小;<;身大>;妹大,讀過好多書,不一樣的。唉!其實<;身大>;妹要是去了多好!<;身小>;妹像常識,<;身大>;妹像算術。跟<;身小>;妹走玩隻有快樂沒有擔心;妹呢?不曉得!

吃早飯在飯桌上,爸爸見序子神氣,“狗狗呀!狗狗,那麼快扒飯,有哪樣要緊公事?”

“有的,有的,等下帶<;身小>;妹上王家弄旋旋樓!”序子說。

爸爸笑了,“帶著<;身小>;妹,趁這個暑假,把朱雀走‘高’[214]算了。我幫你算算,石蓮閣去過嗎?八角樓去過嗎?老師岩、堤溪去過嗎?觀音山[215]去過嗎?南華山去過嗎?還有玉皇閣、閻王殿、牛王廟、馬王廟、諸葛亮、準提庵,順著下去還有杜母園、涼水井、龍潭……”

序子跟著笑起來,哼著唱戲的京腔道白,壓低嗓門,手指著爸爸說:“張、幼、麟啦!張幼麟!為何拿老夫‘絮毛’呀?呀?”

“嚇?嚇?”沒想到序子來這麼一手,又覺得他不分尊幼的膽子太大,滿屋子笑成一團,差點夾不成菜,喝不成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