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到外頭去了?還是在得勝營?”
答:“有時候出去,有時候在得勝營。”
“那今天在哪裏?”
答:“沒有交代,不曉得是出外頭還是在得勝營。”
滕孃講:“你們兩位老人家聽清楚,托他帶的是養家活口的錢,不要傷天害理。他不在,我們要天天來,要躲是躲不掉的。”
答:“那你就天天來好囉!”
以後幾天日子,滕孃就帶序子到喜沙弄,坐到向家堂屋太師椅上。從早到晚,順手還帶著食盒中飯。
序子坐來坐去,覺得實在無聊到了極點;滕孃心裏頭未必喜歡這種坐法,她是大人,大概說不出口。
五六天光景,幺舅心裏起火了,“向百步呀向百步,你還真搞得出傷天害理的事——唉!你忘記我是哪一個了。”
叫人殺了隻雞,留對雞爪子,挑出一對雞腳筋露出來用紅紙包了放在一個信封裏,附了幾個毛筆字。告訴滕孃,到了向家,把信封放到堂屋方桌上,一句話也不要講,冇管他有人冇人就轉來。
第二天,坡上“三潭書院”看院壩的老秀才,講是向百步的滿滿,名叫向清齋,都七十多了,來找幺舅,坐定之後對幺舅說:“我侄兒向百步是我二哥的崽,算是親侄兒,你姐夫托他帶了十六塊袁大頭養家費,這是信任所在,他吞了。他沒有出去,他哪裏都冇出去,就躲在樓上,等事情過了才下樓。收到你的信,他慌了。他做哪樣慌成那副樣子?我冇曉得的。我二哥二嫂也慌了,趕忙要我幫他帶錢還你。十六塊,我都驗過,冇一個‘啞’;還托我轉告,求你寬宏大量,求你息怒。向百步冇出息,他爹我二哥也罵他冇出息,不是東西……”
幺舅輕言細語問他:“你我都見過嗎?”
“嚇,沒見過。”
“你那位侄兒向百步我見過嗎?”
“聽到講也冇見過。”
“那麼,你老人家把十六塊光洋交到我這裏來做哪樣呢?我姐夫不是托向百步帶送我城裏三姐的嗎?”幺舅問。
“都聽到講,你姐夫的大少爺到向百步我侄兒屋裏坐了五六天,不正好交給他帶轉去……”
“你曉得我侄兒好大嗎?”幺舅問。
“還沒有請教……”向清齋問。
“十歲。你想,十歲的小伢崽,一個人帶十六塊光洋走四十五裏路……”
“這事情的確是個事情。”
“難哪樣呢?向百步親自按原來我三姐夫委托的情分送到城裏我三姐手裏就是。轉告他,如果曉得我以前脾氣,我現在改了;膽子小了,冇敢和別個惹哪樣皮絆事了。十六塊光洋送得越快越好,我三姐那邊等米下鍋。”
第二天夜間,有人敲大門,開門一看,冇認識。
“你是哪一個?有哪樣事?”
“我是向百步,我上朱雀,半路上讓幾個人搶了!”
“哦!搶了!”幺舅說。
“趕到來報送你。”向百步說。
“哦!報送我。”幺舅說。
“我讓人搶了!”向百步說。
“哦!你讓人搶了。你剛才不講過了嗎?”幺舅說完,關了大門。
……
幺舅對序子說,不忙走了,玩幾天,那筆錢他會送到的。
幺舅帶狗狗去拜家公的墳。過三潭書院背後走冇太遠的路,墳蓋得像個小宮殿,兩邊寬,中間高,埋四五個人都夠!
“要這麼大的廊場做哪樣?”狗狗問。
“那就是講他老人家做的官大。官越大,墳越大,越講究。”
“有好大?”
“管寧波城以外好大好大一片地方。”幺舅講。
“麻煩啊!”狗狗感歎。
“亂講!有哪樣麻煩?”幺舅聽到狗狗亂扯不滿意。
“你想嘛!官做得那麼大,過堂打這麼多人屁股都來冇才[245]!手都酸了。”
“屁話!要他親自動手嗎?”幺舅叫狗狗看右邊這塊地,“這是給你家婆留的。她過世以後就跟家公一起。”
“她曉得嗎?”狗狗說,“最好冇要讓她曉得,死都冇死,就想埋她了!”
幺舅越發氣了,“你亂扯!你總是冇懂規矩亂扯!”往山底下走。狗狗跟在後頭。
“幺舅!你背後是冇是掛了根槍?你掛槍做哪樣?”
“山裏頭走,掛根槍好!”幺舅答。
幺舅停下來了,挺起胸脯,“你看,這地勢多好,山好雄!兩邊山勢夾著順出去,樹木鬱蔥,一望無邊。”
“風水先生其實是亂煽的,討你高興。”狗狗說。
“我給你兩耳巴子!你才亂煽咧!家公墳前,你太放肆!”
“他不會怪我的,你信不信?你講他讀過‘三潭書院’,有學問。他一定喜歡我,我也有學問。”
“你有個卵學問,‘癩子蛤蟆打哈欠,好大口氣!’你小學都還冇曾畢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