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七郎腰杆挺得筆直,跪在地麵上頭抵著,看著眼前的青磚,青磚光亮照人,他從那裏頭看見了自己的眼睛,有掙紮還有阿如的身影。
皇帝似乎不急,手裏握著那個聖旨又是慢慢坐了回去,就那樣閑閑地看著他。
衛七郎跟了他十四年之久,前前後後為他做過很多事情,他了解他,知道他是怎樣的性子。
骨子裏性冷,漠視生命,膽子大不怕死,才情滿腔,計謀心機上乘,政治手段狠辣,這就是他眼裏的衛梓明,也是他本來的性子。
皇帝相信,以這樣性子的衛梓明,在聽到那個條件的時候,會做出他心裏預想的決定,因為,他知道,他不會為了一個女人放棄這麼多東西。
所以,他的表情是閑逸的,是勝券在握的,就等著衛七郎說出:我不願意,這四個字。
可是過了半晌,皇帝都沒有等來他的回話,他眯了眯眼,向著他看過去,卻是神色一怔,連身子也是跟著正了正。
隻見衛七郎已經不知什麼時候抬起了頭,先前掙紮的神情已是恢複了鎮定,他的手也是鬆開,卻是一隻手攥緊了那一縷秀發,身體更是挺得筆直,像一顆屹立山巔永世不倒的蒼鬆,整個人的氣度在這一瞬間變得平和寧靜下來,眼裏的神色更是如釋重負,靜靜地望著皇帝半晌,忽然無聲又柔和地笑了起來。
這個笑容是從沒有過的認真,從沒有過的輕鬆愜意,淡淡然跟皇帝說道:“如果能讓我的阿如高興,我願意放棄,多謝您成全,七郎感激不盡。”
皇帝呼吸一窒,氣得氣息有些不穩,身子猛地前傾,抓住了桌角,眼睛膛大,完全沒料到他會真的答應這個條件,還夾雜著對他的失望,張了張口,卻是氣得隻說出一個字來:“你!”
“皇上,我也有一個請求。”衛七郎卻是不顧皇帝的神色,對著他釋然地笑道:“能不能等我出了城,您在昭告手裏的那道聖旨,不然我妻子聽到了,心裏會難受的。”
至此,皇帝再也沒什麼可說的了,到了個地步,他心裏還是為了那個女人著想,他還有什麼好說的。
靜了半晌,他忽然疲累地擺了擺手,身子又是坐了回去,低下了頭去沒再看他,隻低聲說道:“罷了罷了,你既心意已決,我在挽留你也是自討沒趣,你去吧,一路走好......”
他說完,便是沉寂了下去,再沒看過他一眼,整個人有些頹廢,又一個得力的大臣離開了自己,這個皇帝當得還真是失敗啊...
衛七郎神色平靜,漆黑的眼睛靜靜看了他半晌,忽然身子一躬,向著皇帝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說道:“您保重身體。”說完,便是起身,頭也不回地大跨步走出了禦書房。
身後是巍峨高大的皇城,腳下是煌煌大路,身邊人都是非富即貴,這樣高貴華麗的景色,他也是再也沒看一眼,步履輕快地走向了心中一直惦念的那個女子身邊。
出了宮門,碰上了蘇流鈺,他正抱著胳膊微偏著頭,靠在宮門一邊的牆壁上,夜晚的煙火很燦爛,卻也沒有照亮他的臉龐片刻。
一看見他,衛七郎神色立時陰沉下來,眼神森然,卻是站在原地淡淡望著他,而蘇流鈺這個時候也是抬起頭來,望了他一眼,清寂的瞳孔也是無波。
兩個人就這樣對望了一瞬,忽然之間,同時移開,恰巧這個時候,蕭勇從遠處走了上來,暗地裏掃了一眼蘇流鈺,便是走到了衛七郎身後停下,沒說話。
他冷哼了一聲,便是甩袖大跨步繼續往前走,身後的蘇流鈺卻還是淡淡看著,眼神裏頭竟然帶著些不屬於他的那種陰沉之氣,看著將他原本飄逸靈秀的氣度都掩蓋了。
“大人,夫人出府逛街的時候被首府請了去聊天,沒什麼大礙。”等他出了宮門,徹底走遠,蕭勇才上前一步,跟在他身後冷漠地說道。
本來就陰沉的臉色,在聽到他的說話之後,衛七郎的臉色更冷,點點頭沒說話,繼續走。
過了一陣子,他才低聲跟蕭勇說道:“回府不要將今日聖旨的事情告訴夫人。”
“為什麼?”蕭勇跟在後頭,聞言立刻一怔,眼中神色驚訝震動,跟在他後頭立刻問道:“大人,您付出了這麼多,何以不該告訴夫人,也讓她知道不是更好?”
聽著,衛七郎的神色忽然柔和下來,回過頭來淡笑道:“小事而已,不用讓她知道。”
蕭勇倏然停步,望著他的背影不可置信,背棄了所有才換來辭官,這算是小事?他不明白,也無法體會說出這種話的心情,隻得膛目結舌地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