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恤道:“的確,這時候應該開府庫賑災,招徠流民,組織他們回歸鄉裏,除草墾田,備冬種春耕。
子服何歎息:“若是在子泰治下當然可以如此,可此雖好計,在鄆城卻是施展不開。”
“為何?鄆城是魯國西鄙重鎮,又是商賈交易前往陶邑的必經之地,粟米定然不稀缺,現如今戰事已了,分出少部分糧食讓庶民得以撐到秋收,豈不是很好?”
“話雖如此,但鄆城大夫卻死活不肯開倉!我數日前路過時已經勸諫過一次了,但卻毫無用處。”
趙無恤愕然,雖然“肉食者鄙”,但隻要是有點見識的大夫,都不會容忍自己領邑內的人口流失,這鄆城大夫是哪根筋抽了?
子服何乘機說道:“子泰有所不知,鄆城在過去常常被齊國奪取,去歲就曾淪陷過一次,隨後之後被齊人歸還,卻落入了陽虎的手裏,他任命了同黨叔孫誌為鄆城大夫防備齊軍。”
“叔孫誌,是叔孫氏的庶孽子弟麼?”
“然也,此人倒是知兵,卻不會治邑,整日強征暴斂,稅畝二半,還要求每丘魯人都要編綴甲衣一件上交。他是陽虎親信,目光短淺,在此地撈夠之後便會被換一個領邑,所以毫不在意國人死活……”
趙無恤默然,他前世時在影視上看過難民逃荒的場景,眼前之慘景與之相較,有過之而無不及。他眼中露出不忍之色,但身處鄆城地界,這些人是鄆城大夫的領民而不是他的,隻能留下部分糧食後告知他們,可以往西邊走上幾十裏地,去廩丘求活。
之所以伸出援手,也是考慮到現在為趙氏生產瓷器的那些魯國陶匠,就有不少是鄆城籍貫的,這些流民裏難說有他們的親人。
“廩丘不是齊國的麼?”不少鄆城農人對這幾個月濮北發生的巨大疆域變動十分懵懂,他們本就是一生都不離開裏閭的老實人,若非遇到兵禍外加災荒,才不會到處尋覓食物。
封凜用魯國口音對他們說道:“現如今那兒已經是魯國地界了,盡可以放心的去,到時候有粥喝,有地分!”
經過路上的見聞後,趙無恤對鄆城大夫叔孫誌印象大壞,但存著某種不可告人的心思,入鄆城沐浴稍事歇息後他還是和子服何拜見了此人。
叔孫誌原本是魯侯公室之臣,卻並未得到重用,在投靠陽虎後才混到了一個大夫之職。在筵席上,趙無恤見其人目高於頂,廳堂苑囿裝飾華麗,一盞盞瓷器被整齊地擺在案上炫耀,趙無恤甚至還在他的鞋履上瞧見鑲了珠玉。
爆發戶,這是無恤對此人的定義,對陽虎的用人之道便產生了些許存疑。
“陽虎莫不是因為魯國的貴族、國人都對他不滿,所以隻要投靠的人能用就用,饑不擇食了?”
叔孫誌對鄆城的現狀一字不提,隻是抱怨盜蹠的肆虐導致賦稅減少。
“鄆城向南麵臨盜患,向北迫於齊人,實在是處境艱難。盜蹠之輩穴室樞戶,驅人牛馬,取人婦女,貪得忘親,不顧父母兄弟,不祭先祖!”
叔孫誌對盜蹠也可謂是深惡痛絕,連吃人心肝這類不知真假的野聞都講出來了,卻渾然沒有察覺他就是造成鄆城之南大盜橫行的源頭之一。
趙無恤一言不發,隻是在宴饗後對子服何說道:“天子好利則諸侯貪,諸侯貪則大夫鄙,大夫鄙則庶人盜!我今日算是明白這句話了。”
回到居室後,他則在簡冊上簡單記錄下了今日見聞:“鄆城可圖也!”
……
離開鄆城後,無恤一行人繼續東行,從這裏向東渡過濮水、濟水後,就會經過大野澤北端,走上兩天,再行七八十裏後就會到達中都邑!
中都,無論是這次的路徑,還是前世今生的心理上,趙無恤都無法繞過這個地方。
不僅是趙無恤,兩千年後所有中國人都無法繞開它,繞開中都邑的主政者。
崇敬的,巴不得將那人每一句話都放進嘴裏嚼上千八百遍,奉之為至聖先師,萬世素王;鄙夷的,恨不得殺之而後快,生食其肉,將“孔老二”斥之為曆史上發生所有壞事情的罪惡之源。
總之,就是一種極其複雜的情緒。
但用子貢師兄顏回的話說,那就是一座“仰之彌高,鑽之彌堅,瞻之在前,忽焉在後”的巨大山丘,他就這麼橫亙在這個時代,無論你是怎樣的情緒,都無法繞過去!
站在濟水渡口的木舟船頭,聽著鴻雁南飛的鳴叫聲,無恤意氣風發地想道:“八月秋高,正是登山俯瞰天下之時,既然來到了春秋時代,不去攀一攀這座尼父之丘,卻是白活一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