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中旬,天氣轉暖,萬物複蘇,孵化的孑蟲陸續從泥土裏翻開土壤鑽出,塗道邊的楊柳也開始抽出嫩芽。
這一日,趙無恤親率屬吏們到甄地西界為趙鞅送行。他作為兒子,自然要下馬伏地拜別,但趙鞅卻不喜歡這依依惜別的小兒女作態,頗為不耐地在戰車上揮手驅趕他。
“再往前就是衛境了,回去罷。”
趙鞅今天沒了前幾日在與魯國人相會時的咄咄逼人,但依舊穿著戰袍甲胄,因為此番晉軍歸國,還得徑直從衛國境內通過,而且……
“借道?兩國交戰何必如此惺惺作態,我已經讓子良司馬去把棘津再奪取一次了,此時應該已經得手。雖然衛人龜縮,但全軍甲胄兵戈勿要離身,大搖大擺開過去便是。”
謀士傅叟無奈地勸道:“這隻是給衛侯一個台階下而已,若是主君派人去借道,或許衛侯便會順水推舟,同意與晉國達成和解。畢竟齊國已經戰敗,而濮南還在君子手中,可以用那四邑作威脅,逼迫衛國降服,這也是一件大功勞。”
“誰說齊國敗了?”
後麵的安車上,一個沙啞的聲音笑了起來,正是更易容貌,披發無須,脫下戰甲換上寬袍,還戴了一個麵具的“烏有先生”。
據說他本是山中布衣,年且四旬,平日以藝桑麻五穀以為生,因為容貌醜陋,不欲與俗人齒,直到聽聞趙鞅招賢不擇容貌、出身,有才者盡用之才來投奔,被舉為上賓。
傅叟眉頭大皺,他當然知道此人真實身份,可連他也不得不承認,毀容吞炭的決絕做派的確很讓人震撼。此人贏得了主君的激賞與同情,提防之心去了不少,已經將這“烏有子虛先生”當做重要家臣看待了。
但他卻不能落了下風,於是反駁道:“齊人在雪原大潰,這還不算被擊敗?”
陽虎道:“沒錯,齊人雖然輸了一場戰役,在征戰和疫病裏死了兩萬多人,卻並未輸掉整場戰爭。齊國的疫病已經不再蔓延,齊侯更奪取了大城夷儀,從此晉齊態勢逆轉。衛侯若是有意歸降,之前齊人撤退時便可以派出使者來接洽,但他們卻先擊敗了曹人後才回歸濮陽,期間還加強了各地防務,對晉國敵意十分明顯。所以在我看來,想要衛國不戰而降,恐怕沒那麼簡單。”
兩人說的都頗有道理,趙鞅雖然傾向後者的見解,但依舊不能決也,於是詢問的目光便轉向了趙無恤。
“吾子怎麼看?”
這關係到趙氏對衛國的戰略,趙無恤暗自思索道:南子的希望是能讓晉國降服衛國,然後強行解除宋衛聯姻,這種事情當年齊桓公也做過。但那是蔡侯把跟桓公吵架的蔡姬嫁了人,給霸主戴了綠帽子後導致的,放到現下卻不太現實。
再說,若是按照傅叟的意思,是以濮南為條件換來衛國的請平,這對晉國有利,對趙氏本部也有些好處。但對西魯卻不利,失去了濮南的縱深後,我的商隊就無法通過大野澤、濮水和曹國連成一片了,相比於武卒和兵員民眾死傷近千,西魯的經濟也因為堅壁清野而停滯數月的代價來說,太不值得了!
於是他說道:“傅大夫說的有理,但除非將濮南四邑統統歸還,否則小子覺得衛侯不會請平,尤其是雷澤-曆山以南已經許給了曹國,若是違背諾言,恐怕會壞了下次合作的機會。何況衛國繼續與晉為敵,彼輩傷寒未消,不敢攻西魯,更無法威脅到晉陽,卻可以就近讓朝歌、邯鄲產生危險,定能叫範氏和中行氏麵臨鮮虞與衛的夾擊無暇他顧,吾等置之不理即可,何必親自動手,為敵人拔去棘刺?”
濮南如今算作晉國的占領區,但不打算和甄城一樣直接入魯,趙鞅留了趙廣德和溫地兵卒協助無恤駐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