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平村邑後方,在濃雲密布的天空下,是一段緩平的上坡道路,丹水的灘塗葦草在此止步。作為上黨山地的邊緣,這裏的農田本就稀少,戰爭來臨後,拋荒的田地也差不多要完全退化成草地了,大約人高的枯黃葦草一眼望不到邊際。
突然間,數不清的麻履從上麵匆匆踏過,田賁帶著從長平村“潰敗”的輕兵一路小跑,輕兵擅長徒步前行,在山地間,他們甚至比成建製的騎兵走的更快,所以一直將後方緊追,打算把他們殲滅在此的敵軍吊在不遠不近的距離內。
他們的目標是目光所及,高出地麵數百尺的小丘“韓山”,據說過去討伐此處的赤狄潞子國時,韓厥在此駐軍而得名。
數百步外,士鮒的偏師正奮起之追,因為前麵的敵人看上去很疲憊了,似乎再加把勁就能咬住。
士鮒雖然有勇,可謀略卻不太夠,沒有想到關鍵的一點:如果趙軍真的戰敗,他們敗退的方向應該是東南方的泫氏邑,那是大本營所在,也是輜重存放的地方,而且也隻有這個方向能撤出丹水穀地通往長子。
可如今,趙軍敗退到一條死路的韓山來,顯然大有文章,若是一位深諳軍旅的老將,應該會在擊退田賁部後穩紮穩打,探明形勢後再做決定,但趙軍如此的敗退在士鮒看來,顯然是慌不擇路的結果。
士鮒一心想要殲滅眼前的趙軍,過去三個月,田賁駐紮在他對麵,每次罵戰,這些由輕俠、惡少年組成的輕兵口裏噴出的話最難聽,若非知瑤嚴令不得貿然出擊,他早就忍不住要來教訓這支毫無貴族精神的軍隊了,所以此時此刻,他帶著手下緊追不舍,正麵戰場自然有各家主力解決,他隻需要將田賁,這個趙無恤的悍將在此殲滅,大挫對方銳氣,就算完成戰略任務了。
於是他尾隨趙軍開始上坡,看起來,士鮒隻要逐漸推進,無路可走的趙軍就將在抵達半山腰後被全殲,不過隨著時間推移,本來熱血上頭的士鮒猛地意識到,自己是不是追的太深了。
一回頭,他們已經越過長平村邑,追了整整兩裏地,丹水一線,己方大軍如同一根三叉戟,分三支陣列渡水,開始徐徐向東岸進攻,而趙軍泫氏邑的狼煙也越來越濃,從這裏看去,不斷有兵卒從各處彙聚,在泫氏集結,然後整裝出發。
“趙軍井然有序,不像是突然受挫後驚慌的樣子,與眼前這支殘兵完全不同……”
他位於韓山西麓,所以許多關鍵性的東西無法看到,但或許是出於為將者的本能,士鮒突然意識到自己已身處險境!
然而這時候回頭已來不及了,突然間,前方逃竄的千餘趙兵突然像波分浪裂般向兩旁分開,幾根巨大的圓木從小路上滾落下來!
……
“少將軍!士司馬追擊趙軍上了韓山!”
“這個士鮒!先前白誇他勇銳了,為何如此冒進!快讓他速速歸來,保護梁嬰父和範氏的側翼。”
知瑤氣得狠狠抽了一下鞭子,手臂有時候總不聽大腦指揮,喜歡自行其是,尤其是,他們與知氏隻是同盟,而非生殺予奪都由他的家臣下屬。
歸根結底,還是他們知氏自己的軍隊靠譜,知瑤此刻位於三軍裏的中軍,丹水很淺,所以可以直接趟過來,雖然弄濕了鞋履不太好受,再悶上一天可能會得足病,但這時候管不了那麼多了。
他指揮了大軍持續向前,趙軍簡陋的河邊陣地看上去同樣是猝不及防,大概是沒料到出於劣勢的晉軍敢於進攻,和長平村發生的事情如出一轍,這裏的守卒同樣潰敗而逃。他們退到了離丹水一裏外的第二條防線處,知瑤讓人沿著丹水西岸建牆壘防禦,趙氏也有樣學樣,反正兵卒閑著也是閑著,三個月下來,東西兩岸,兩條土黃色的土石牆壘一直在默默對峙著。
隨著晉三軍的同時推進,趙軍牆壘已近在眼前。
中軍這邊如此,那兩翼呢?知瑤偏頭向北看去,雖然士鮒的冒進,那支三千人的前鋒如今在韓山的半山腰上被趙軍糾纏,進退不能,但梁嬰父和範皋夷二人已帶著一萬大軍過來了,步伐比中軍稍微領先,他們隨時可以接應士鮒部,所以北麵不足為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