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無恤端坐在廳堂內,看著窗外雨水淅淅瀝瀝,下個不停。
距離知氏敗亡的那場圍殲戰已經過去了兩天,一場突如其來的冬雨為戰場的收尾工作帶來了很大麻煩,丘陵、河穀、城邑都籠罩在雨絲織成的濃霧中,避雨唯恐不及,繼續趕路成了奢望。
在全滅知氏突圍之兵後,趙無恤將大營移到了端氏,端氏城是沁水河穀的一座千戶城邑,東以巍山為依,西有榼山為屏,從北至南是千年流淌的沁河水。趙韓兩家分別占據端氏城一角,因為前路便要深入上黨山地了,山穀高深,道路險窄,隻能等這場雨過後才能繼續行軍。
所幸他們的後勤壓力不大,知氏在端氏囤積了大量糧草,足夠大軍吃上半個月。
“鄢陵之戰後,晉軍在楚軍大營裏吃了整整三天飽飯,如今吾等的待遇遠朝當初。”
大勝之後,又能飽食,眾人心情都很不錯,趙無恤正與手下將吏說著笑,卻聽外麵有侍衛來報。
“韓軍將到!”
明快的腳步踏破雨點聲抵達門前,韓虎也不客氣,推門便入。兩人私交甚厚,甚至已經結成了兒女親家,為兩個尚在繈褓的新生命定下婚約,就不必講究那麼多虛禮了。
趙氏的將吏們見禮後便知趣地退下,將略顯狹窄的廳堂留給兩位家主商量軍政大事。
將滴水的大氅交給豎人後,韓虎和趙無恤在案幾兩側對坐,他拭去白皙額頭上的一點雨滴,看著外麵下個整整一天的雨,心有餘悸地說道:“幸好在這場雨前結束了大戰,否則還不知要拖到什麼時候,一不小心就得明年開春再戰了。”
趙無恤讓豎人將溫暖的銅燎爐往韓虎那邊移了移,又親自倒了一碗溫湯遞給他,笑道:“十月初冬就是這樣,雨水雖然不大,卻下個不停,正所謂一陣冬雨一陣寒嘛。大戰後的疲憊最容易讓惡疾乘虛而入,三軍士卒病倒的不在少數,都被我留在泫氏邑隔離,子寅也要注意身體。”
韓虎接過溫湯後略一猶豫,聞了聞,有一股藥味,但入口卻沒那麼苦,他隻能嚐出來有生薑,砸了咂嘴道:“不好喝。”
“這是靈鵲醫者製作的預防藥湯,飲者身暖。”
韓虎不疑有他,一飲而盡,將碗輕輕放在案幾上,開始直奔主題:”雖說是為了讓士卒麼稍事休憩,也是為了避雨,但吾等還是不宜在此久留,要知道戰事拖的越久,就越容易生變。此戰之後,範氏殘部盡滅,公室和知軍也殘了大半,知瑤一死,知氏便沒了能戰的將領,雖然在新絳、河西、上黨和知邑還剩著近萬殘部,但已不足為慮,正是大舉西進的時機啊!”
“哈哈,我這個人偏偏是逢大戰勇,遇小戰怯,行百裏者半九十,這時候萬萬大意不得。”
趙無恤知道韓虎在急什麼,讓他稍安勿躁,叫侍衛攤開地圖,伸手指著端氏城以西說道:“上黨位於端氏河穀西麵,此地因為地勢極高,與天為黨,故曰上黨,雨天爬坡路可不好走啊。不過我已遣柳下蹠和韓氏一師之眾提前過去,此時已經掃清外圍殘敵,逼近上黨孤城了,隻等這場冬雨停歇,大軍便能拔營西進,為子寅奪回被知氏占據兩年半的領地!”
……
“如此便好。”
韓虎鬆了口氣,兩年多前的上黨之敗他記憶猶新,自己引以為豪的韓卒被知瑤打得潰不成軍,上黨那有利於防守的地利也沒讓他們多堅持幾日。若非伍井勇敢斷後,隻怕自己要麼被殺於軍中,要麼已成新絳的一介囚徒了。
誰知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如今在與趙軍合力後,終於擊敗知瑤,韓虎狠狠出了一口惡氣,在圍困知瑤期間有點急不可耐,甚至有點期待趙無恤所說的“斬其首製成酒器”。
但趙無恤卻收回了前言,他厚葬了知瑤的屍首,一如他在破台穀後善待伍井屍身一樣。對待普通知兵,趙氏也沒有大肆殺戮,甚至沒有築京觀釘活人,與在對齊戰爭裏的殘酷報複大相徑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