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恤似笑非笑:“我心中倒是已經有了一個備選的地方,不知可否,希望先生為我抉之。”
計然則道:“巧了,仆臣也有一個備選的地方。”
“先生想的是哪裏?”
“將軍且休言,與我一同將那地名寫在掌心,再一同展開看看,何如?”
兩人取來筆墨,看著對方的眼睛,捋起袖口在掌心飛快寫下了字,隨後移近到案幾前,伸到燈燭下,一齊展開!相互一看,齊齊大笑起來。
原來趙無恤掌中字,乃一“鄴”字,計然掌中,亦一“鄴”字!
……
從齊桓公在此為衛國建城防禦戎狄開始,鄴的曆史不過兩百年不到,但趙無恤卻對這座千室邑十分重視。
首先是戰略位置,鄴城正處太行東麓的要害位置,是南北交通的必經之地。山川雄險,原隰平曠,據河北之噤喉,稱之為冀州之腰膂也不為過!它居邯鄲、朝歌之中,無論北侵中山、燕,還是東進齊國都很方便。西入壺口,可抵達他控製晉侯的銅鞮,再從銅鞮北上,則是晉陽。
不謀全局者,不足以謀一隅,不謀大勢者,不足以謀一時。趙無恤看世界的角度,是全局的,而非偏頗的。不同於僅僅能讓趙氏偏霸的那些城邑,鄴城卻可能讓趙氏的政治、經濟中心慢慢彙聚於此,充分開發河北,訓兵積粟,既能雄長中原,又可宰割戎狄,兩不耽誤。
至於經濟上,計然對這座新城市也很看好。
“早在三年前將軍讓成摶去擔任鄴令,我便覺得將軍對此地青眼有加,故在朝歌時也加以關注過。我發現,鄴城雖然看上去貧瘠落魄,但那是尚未開發的緣故,鄴城之南有滔滔大河形成了天然屏障,加之洹河、滏河、漳河均從鄴城附近流過,灌溉農田極為便利。”
“過去三年間,將軍先派兵卒修築堤岸治理了水害,又讓成摶在鄴城發動民眾鑿溝渠十二條,引河水灌民田,又移陸續移了邯鄲、朝歌、衛國之民各一千戶過去,鄴城頓時麵貌一新,如今已經是五千戶的大邑。若再讓故絳之民一萬戶遷過去,鄴城外麵那些無人耕種的荒地便能成為千裏沃野!“
趙無恤也有些感慨,在政府調控下,一處荒蕪之所也能成長為萬戶都邑。
這期間自然會有背井離鄉的辛酸,宗族離散的痛苦,但趙無恤已經漸漸信奉法家的”民可以樂成,不可與慮始。”如今被強行遷徙的父老子弟,被征募去開挖溝渠的當地人雖然會感到憂患痛苦,然而隻需要在勞苦後用“無為之治”讓他們休息幾年,免除部分賦稅勞役。等到經濟發展起來了,鄴地的新居民自然會像鄭人思念子產一般,感懷無恤今日所做之事……
“不瞞先生,我正是準備將鄴城打造成為趙氏新的主邑。”
這是一片充滿希望的富饒之地,是一座移民的城市,來自四麵八方的他們,可以脫離範、中行、公氏、戎狄的身份限製,脫離此疆彼界,在此彙聚,得到新的身份認同。
那就是趙人!
無恤的眼中,仿佛能看到數年,亦或是十餘年後,鄴城平原千裏,漳河漕運四通的景象,左思《魏都賦》中的場景:“爾其疆域,則旁極齊、秦,結湊冀道;開胸殷、衛,跨躡燕、趙;山林幽映,川澤回繚……”這些華麗的描述,或許能提前八百年出現在漳水之畔!
……
鄴城的建成非一朝一夕,趙無恤讓幹吏成摶去開發了三年,也不過是讓鄴城有了一個可以定都的底子,要發展起來還需要長期移民、開發。此外也要將晉陽、長子、邯鄲、朝歌繼續發展為區域中心,或重於經濟,或重於軍事擴張。
等結束這場問對後,計然臨走前又給趙無恤提了一句醒:“商以六百祀之祚,而亡於百裏之岐周,對於占據宗周故地,有渭水平川八百裏的秦國,將軍不可不防,假以時日,一旦秦出了明君賢臣,再就近學了將軍治國之術,也足以成為趙氏大敵……”
“我知之。”趙無恤點了點頭,論對秦國的重視和提防,當世隻怕無人能比他警惕性高了,畢竟曆史上秦國給他帶來的記憶太深刻了,讓後人熱血沸騰,也讓當局者懼怕不已……
但是在這條曆史線上,那個黑色裂變,合縱連橫,吞並宇內,席卷天下的黑色帝國或許還是嬴姓,是玄鳥之裔,但卻不一定是秦了……
他笑道:“先生放心,總有一天,我會好好教教秦國人,趙秦兩家裏,趙才是讓他們得氏的大宗,若有不敬,則家法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