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塗山旁,鳳旗飛揚,楚歌豪邁,五萬楚軍在此紮營,一千乘戰車列陣浩浩蕩蕩。
楚王熊珍三十餘歲,年富力強的他麵色紅得有些過分,唇上兩撇矢須,頷下蓄著短須,他頭戴華麗的楚式胄帽,身著赤色如火的犀皮衣,大氅上龍鳳花紋齊飛,腰佩放長劍“湛盧”。他撫摸著佩劍那名貴的劍鞘,站在沉重的戎車上,目光掃視高聳的三塗山,突然對旁邊的葉公子高道:
“當年莊王北伐,向周王問鼎之大小輕重,就曾經過此地,不知不覺百餘年過去了,距離上一次楚軍北進路過三塗,兵臨晉地,已經很久了吧?”
與楚王同齡的葉公子高謙卑地說道:“是五十二年,靈王還是令尹時,曾率軍由此路過,去虢地與趙文子會晤……”
“還是葉公記得清楚。”楚王忽然意氣頓生,哈哈大笑起來:“而今日,寡人也沿著伯父走過的路,來伊洛之地與趙文子的重孫會獵了……”
左右的楚國公子啟、莫敖、左右司馬等人紛紛附和道:“是大王重振楚國之威,如今楚國力強盛,才能再度北上中原。”
“是這樣麼?”楚王玩味地掃視他們,而後謙虛地說道:“寡人登位之初,差點讓楚國滅亡。如今的楚國,隻是舔著傷口不敢忘記危亡而已,而且多半是令尹、司馬二人主持國政,才能讓一切都走上正軌,寡人做的卻寥寥無幾。“
他坦言道:“寡人也沒有莊王那問鼎之輕重的大誌,能讓楚國恢複平王時期的疆域和國力,孤已經很知足了,此次北伐,隻是為了報恩,如此而已……”
眾公子唯唯諾諾,葉公子高則斜眼向後看去,楚軍裏除了葉公的宛、葉之師,楚王自己的左廣外,還有鄭國七穆之一的駟弘,魏氏的長者魏戍,齊國陳氏的陳恒。過去幾個月裏,這些人陸續到楚國遊說,想要勸說楚王加入四國連橫,一起對抗趙氏。
然而楚國與趙氏之間並沒有什麼直接衝突,而且吳國還對陳、蔡地區虎視眈眈,楚王和令尹、司馬自然不樂意去與強大的趙氏為敵。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楚國的整體國力雖然強於趙無恤的晉國領地,若逼急了集結十萬大軍出境作戰也不成問題,但他們現在的精力都放在東方,對中原興趣寥寥。
直到二月下旬,眼見趙氏開始迂回河外,河東的秦魏聯軍也毫無進展,連橫的發起者陳恒感覺有些不妙,便帶著一位秦國公子來到楚國想再度勸說楚國出兵。他們前腳剛到鄀都,後腳便得知了盜蹠大敗鄭軍,屠殺鄭卒五千的消息,河西那邊也有趙騎突襲。
“河東危矣!”
陳恒頓時大驚,認為以趙無恤以往的做派,秦魏聯軍隻怕很難從河東撤離,西線一敗,東線齊國怎能獨木難支?於是他便慫恿秦國公子在楚國王宮麵前痛哭流涕,說什麼“楚國將亡,秦國救之;秦國危急,楚能坐視乎?”楚王這才改變了態度。
葉公雖然不在鄀都,但他知道,那位在楚王宮殿外哭得稀裏嘩啦的秦國公子,讓楚王想起了一些往事……
……
那是十多年前,柏舉之戰後,郢都陷落。楚王連他的秦國母親都顧不上,便匆匆攜帶其妹季羋和隨從們出逃避難。他一路上在雲夢澤、鄖城、隨國等地流離失所,幾次遇險差點喪命,或者被仇視他的人出賣殺死,最危險時吳軍隻與他隔著一堵牆。
國君如此淒慘,而楚國也風雨飄搖,幾乎被吳國滅亡。
這危機時刻,楚國大夫申包胥跑到秦國求援,對秦哀公說:“吳國之野心,如同貪得無厭的長蛇,要把諸侯一個一個吞滅,楚國滅亡,秦國邊境也將不得安寧。秦伯與楚乃姻親,楚王乃君之子侄,何不出兵救楚?秦國若能助楚國一臂之力,楚將世世代代不忘秦國之恩!”
考慮到秦國的國力不算很強,又有強鄰晉國在側,秦哀公最初不為所動,搪塞說要與庶長們商量商量。申包胥不肯告退,也不肯進食,在秦庭外哭了7天7夜之久,秦哀公憐之,加上子蒲進言說,就算楚國滅亡,秦國出了兵,至少可以分到一些楚國的土地和民眾。於是秦哀公終於答應,賦詩《無衣》,發兵五百援楚。
而率領這支秦軍的人,恰恰是現在秦國的大庶長子蒲,以及左庶長子虎。
秦師500乘出武關,過申縣,縱橫於方城內外,敗夫概於沂邑,還滅亡了為虎作倀的唐國。吳王闔閭見前方大勢已去,後方又有越國襲擾,這才全軍撤回吳國。
若無申包胥哭秦庭,秦國隻怕不會出兵,若無秦國相助,楚國想把吳人盡快驅逐出去是很困難的。
楚王複國後要封賞申包胥,封之以五千戶,想讓他做令尹、司馬之類的高官,但申包胥卻不認為自己的作為有什麼了不起。且他的老友伍子胥想要亡楚複仇,申包胥卻“不泄子胥之謀”,認為自己隻是以功抵罪而已,便拒絕了封賞,逃離郢都,與妻兒隱居到江南之地去了。
楚王使求之不得,隻能用旌旗表彰申氏裏閭曰“忠臣之門”。
申包胥離開前隻給楚王留了一封信,上麵的部分內容便是他在秦庭時對秦國君臣許下的諾言,楚國定要牢記秦國的恩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