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侯唯宋尊其君,這是許多年前,在魯國三桓瓜分公室,鄭國七穆架空鄭伯,晉國六卿擅權奪政的情況下,時人對宋國政治的描述,不過在宋國樂大心、五公子之亂後,宋君的權威便一落千丈了……
宋國現在的國君繼位前叫做公孫糾,他是宋元公的孫子,公子褍秦的兒子,宋景公的侄子,五公子之亂後群公子死絕,作為公室近支碩果僅存的公孫,他便莫名其妙地被扶持為君主,這一當就是十年。
十年過去了,昔日怯怯訥訥的小少年變成了唇上留須的成年男子,和身體一起日漸長大的,還有不甘於做一介傀儡的野心……
外朝的事務被樂氏把持,作為趙無恤的親家,原本不算太強的樂氏赫然成為宋國第一大族。至於宮中巨細,宋君年幼時,都是南子管著,等到他行冠後,南子才徹底離開宮室,在毫社居住,不過她的眼線和觸須依舊牢牢監控著這裏,宋君的一言一行都離不開她的法眼。
宋君糾就在自家姑姑的陰影下生存,猶如她的提線木偶,宋國的外交、內政他統統插不上嘴,甚至連傳統的祭祀權力也被南子剝奪,他就像一頭無用的彘般被養於深宮,身陷重重危險之中,不得見天日。
隻有南子離開宋國的短暫時間裏,宋君才有喘息之機,那些反對南子的人也才有接觸他的可能。
雖然南子在國內大興天道,把百姓國人都變成了她的信徒,但也有人不信邪,並且一直忠於宋國公室,而不是這個“妖婦”。
那是去年,趙氏拔邾國,南子借口邾泗與宋利益相關,跑去與趙無恤會麵,也不問宋君意見,把他扔在國內。身為國君,畢竟得接觸些詩書、典史,學會一些貴族必備的技藝,宋君平時也隻能用這些來打發時間。一日,一位來自皇氏的公族老者在向宋君講《齊風》時,專門將其中一首挑出來讀了又讀。
“汶水湯湯,行人彭彭。魯道有蕩,齊子翱翔。汶水滔滔,行人儦儦。魯道有蕩,齊子遊遨……”
末了他強調道:“此詩名為《載驅》,此詩乃齊人諷刺嫁到魯國的齊女文薑與其同父異母兄齊襄公私通一事。文薑身為魯君之母,專擅魯權,導致魯國婦言是用,她還不停自離開曲阜,急切地回齊國去,朝發而夕至,果誰為乎?為襄公也……”
他吐字很重,說完還當著宋君的麵,朝東北方努了努嘴,似乎意有所指。
宋君強壓著興奮,低聲問道:“夫子莫非在說,大巫去見趙卿,跟文薑與襄公私通如出一轍?”
然而那位皇氏的老者不理他了,繼續絮絮叨叨起來,正好外麵有南子安排的親信警惕地偏頭進來查看,卻一無所獲。
“君上隻需要記住,文薑擅權之所以結束,是因為魯莊公日益長大,並有季友等公族親戚幫助,才讓文薑不得不歸還權力。”
他還是在暗示什麼,不過言盡於此,在監視之下,老者跳過這首詩講起了下一篇。直到老者走前,宋君過去拜別,他才偷偷往宋君手裏塞了一張被汗水浸透的布條……
糾不敢當場就看,直到晚上回到自己的寢宮,才摸著黑讓唯一信得過的小寺人點亮蠟燭,展開一看,裏麵是來自皇瑗的問候,這是皇氏在主動聯係宋君!
……
皇氏與樂氏同為宋戴公之後,故稱之為“戴族”,然而兩家也有很大的分歧,樂氏對趙無恤的要求有求必應,皇氏則認為應該像以前那樣維持自主獨立地位,宋國才能最大限度地發揮自己中立於中原的特點,招徠各國使者,成為貿易中轉站,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絕吳
、楚之好。
而且他一直對宋景公之死生疑,對南子的舉措愈發不滿,但介於多年前向氏一族的失敗,皇瑗不敢造次,隻能默默沉寂,按照南子、樂氏的吩咐辦事,為此頗得大司城樂溷信賴。
隨著宋君日益長大,皇瑗也在默默關注著他,終於乘著南子外出的時候與其接洽後,孤軍奮戰多年的他終於有了君權的支持。
隨著時間進入宋公糾十年,南子因為有孕而躲在毫社裏不出來見人,隻能通過手下操控宋國,這就讓皇氏看到了許多漏洞,乘著趙氏陷入諸侯圍攻的當口,在皇瑗的鼓勵下,宋君萌生了政變奪權的念頭。
政變必須有兵卒,城內大多數守卒是聽從樂氏號令的,皇氏的兵卒遠遠不如,於是皇瑗又嚐試著拉攏另一個實權派:孔子之徒,司馬子牛!
南子權勢的日漸增長,對此擔心宋國女主當權,將國之不國的不止皇瑗一人,作為孔丘之徒,司馬子牛的許多觀念也與南子奉行的政策背道而馳,也時常後悔當年放任南子坐大。
“南子將於宋不利!”在皇瑗捕風捉影的勸說下,司馬子牛也決定加入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