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0章 總把新桃換舊符(2 / 2)

在高赦的指引下,白公步入令尹子西的屋子。

過去一年裏,他曾經無數次出入此間,每一次都要恭恭敬敬地脫去鞋履,隻著足衣進入,劍也要放在外麵,出來時才能取回。

但這一次,白公勝卻是全副武裝,大步入內的,他的身後還跟著兩名衛士,與他一樣滿臉沉默……

裏屋一片黑暗,因為外麵已經亂成一團,女婢豎人遁逃一空,所以蠟燭熄滅後卻沒有人點上。白公勝親自掌了燈,微弱的光芒頓時充斥屋中,再往裏走,還沒看到人,白公勝就聞道一股潮濕的藥味,隨之而來的還有陣陣咳嗽。

“咳咳,寧兒,是你麼?”

據高赦說,子西已經病情垂危,神智也有些不清醒,白公上前一步,他的皮鞮踩在木板上發出了吱吱呀呀的聲音,仿佛是他內心掙紮和煎熬的寫照。

“叔父,是我。”他習慣性地輕聲說道。

“勝?”

聲音一滯,隨即傳出了笑聲:“竟是你?說起來,你已半月沒來看老朽了……”

子西一邊說著,一邊從床榻上顫顫巍巍的坐起來。

隔著數丈距離,白公勝快速的看了子西一眼,丟給他一個僵硬的笑,隨後恭順的下拜,他那柄沾著另一位叔叔鮮血的長劍,觸到了冰涼的木條地板。

子西看起來的確身體欠安,過去一個月裏,對於變法的存廢,對於白公勝的到底是放棄還是保全,都讓他操碎了心,他的頭發比過去更加灰白,眼裏充滿了疲憊。

但看向白公勝的眼神,依然和藹,今日劇變發生時,子西病重,對外麵發生的一切依舊茫然無知,甚至連兒子公孫寧三次跑來告訴他白公勝反了,他都不願意相信。

此時此刻,已經病得有些糊塗的子西,甚至還將此事當成笑話講了出來。

“我對寧說,我像是一隻鳥,而勝像是鳥蛋,他一直在我的護翼下,有朝一日孵化成熟,便能繼承我的事業,令尹、司馬的位置,還在等著他,怎可能謀逆?”

似乎記起了白公勝這幾個月捅下的大簍子,子西終於意識到,白公想要繼任令尹、司馬,已經絕不可能了,這才停止了遐想,無奈地說道:“勝啊,你放心,盡管樂尹鍾建和眾縣公都要剝奪你的爵位和封地,但你對楚國有大功,我定會保全你!”

白公勝垂下了頭,他曾經想象過子西的表情,有憤怒,有痛惜,甚至如子期一般與他刀劍相向,卻沒想到,這位叔父已經老邁糊塗到了這等地步,卻依舊相信他,護翼他……

但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

“夠了,叔父!”

白公勝狠狠心,打算了老者絮絮叨叨的話,站了起來,甲衣嘩啦作響。

子西老邁的臉上,滿是不解與疑惑,他就這樣看著白公勝一步步靠近,五步,三步,一步,這是他們叔侄二人往日交談時的距離。

“叔父不必再為楚國的未來長籲短歎,不必再在侄兒與縣公中間左右為難,不必再被案牘政務壓彎了腰,我,熊勝在此發誓,必會照料好楚國的一切!”

“勝,你要做什麼?”子西第一次發現,他這位外來的侄兒,一旦不再弓腰屈膝,是如此的高大偉岸,完全在俯視他。

“既然侄兒無法繼承您……叔父。”

白公勝左手抓住了子西的手臂,而右手則提起了劍!那劍上,還沾染著司馬子期的血!但鋒利的刃部,依然在燭火的映照下,反射出急不可耐的光芒!

他眼中凶光畢露,恍如狼子。

“那便隻好取代您了!”

屋內,劍聲動,燭影晃,隨後又歸於平靜……

……

半刻之後,屋子內的燭火熄滅了,白公勝緩步走了出來,他走到了高赦的麵前,抬頭看著陰沉沉的天空,突然問道:

“高赦,我且問你,吳王夫差賜死子胥時,心裏在想些什麼?”

“臣,不知……”

高赦訥訥不敢言語,他低著頭時,看到白公勝腰間的劍上,血跡又厚了一層……

郢都的雨悉悉索索下了起來,白公勝卻對雨點熟視無睹,他走到空地上,仍由雨絲洗刷劍上的血,洗去他犯下的罪孽。

看著似乎在為令尹、司馬哭泣的晦暗天空,白公勝喃喃說道:

“商湯之盤銘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康誥》曰:作新民;《詩》曰:“周雖舊邦,其命維新!“

”舊的梁木哪怕為這屋子有再大的功績,一旦舊了就必須替換掉,如此才能讓廣廈不斷翻新。叔父,您安心地去見先王罷!熊勝在此發誓,必將帶給楚國,一個嶄新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