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總是那麼小心翼翼,若即若離(3 / 3)

杜澤山扶著門框晃了晃身子,然後跳下台階,走到院子裏。

“但是出了那件事之後,叔叔就讓我從這裏搬出去了。我從洛杉磯搬到紐約,又從紐約搬到波士頓,再從波士頓搬到邁阿密……後來搬到法國,再到意大利……我一直不停地在搬家搬家搬家,可是對我來說,那隻不過是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而那些地方沒有一個是我的家……”

仿佛過了很久,他才說了一句:“梁洛心才是我的家。”

她突然有一刹那很想握他的手,但她沒有動,就站在門邊看他。

也許是看慣了美國人五大三粗的體格,杜澤山的背影顯得特別單薄。

他講話的語速不快,聲音很清澈,帶著一種懶洋洋的感覺。

而這種懶洋洋,這時候聽起來特別地悲傷。

感覺得出來,他很孤獨。

“其實我就是想跟你說我沒什麼事,你不用覺得太內疚。”他突然轉過身來,朝她笑了笑。

他笑起來是真的很好看。

但是他每一次笑起來,都像是牽扯著一種疼痛,眼底有無法愈合的傷口在慢慢地裂開。

“我說‘你說什麼,我就做什麼’是因為我想要這樣做,跟你沒什麼關係。”他從她身旁的門廊下穿過,聲音像是一陣風似的從她耳邊飄過,“你肯答應我,我已經很高興了。”

她覺得心口被什麼東西猛地撞了一下。

——你肯答應我,我已經很高興了。

即使是要他大半夜地從聖地亞哥開車趕到洛杉磯來?即使讓他冒著寒風最後得了重感冒?即使對他不聞不問,滿心隻有蔣競羽?即使心狠手辣、無惡不作?

她轉過身,杜澤山已經穿過門廊走到客廳裏,見她還站在後院門廊的地方,便折回來說:“怎麼?你打算晚上住在這兒嗎?那蔣競羽得要殺了我。”

她低了低頭,正要說什麼的時候,他突然說:“我不是一定要你承認你就是梁洛心。”

艾美頓了頓,他離她很近,帶著體溫的呼吸撲在她臉上。他用一隻手扶著門框低頭看她,他的眼睛非常漂亮,日光下眼底泛出寶石一般的光澤。

“我一定給你添了很多麻煩吧?”

她沒有說話。

“一定讓你過得很不開心吧?”

她還是看他,他的眼底有一種悲傷的笑意。

“我知道你做梁洛心的時候也有很多不開心的事,我之前悔婚,之後又忘了你,我知道你完全有理由不原諒我……所以,如果你想要忘了或者說裝作忘記過去,我都無所謂。”

“隻要你開心,你想做梁洛心還是陳艾美,我都接受。”杜澤山笑了一下,撐了一下門站直身子說,“我明天去紐約。”

“什麼?”話題轉變得太快,她一下子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明天去紐約,三天後回香港。”他背過身,淡淡道,“這次回去後,就再也不會回來了。”

聽見這句話她突然有點害怕,再也……不回來了?

“那合作的項目呢……”

“我會找人接手。”

“那……”

她心裏咯噔一下,想再找點什麼問,卻發現再也沒有什麼能牽絆住他了。

心像是被什麼東西撕成了兩半。

杜澤山這時候轉過身來,像是特地為了捕捉她眼底那一抹驚愕和失落,然後他說:“三天後,也就是周五中午的十二點整,我會在時代廣場等你……”

“如果你不想再做梁洛心了,就不要過來……”

“但如果你來了……”

他略低了低頭,四周驟然一靜,那聲音因為清晰而被成倍地放大了。

“我就再也不會放開你了。”

老爺子最近叫回家吃飯的次數有點頻繁。

蔣競羽剛出院的時候叫過一次,當時蔣競羽沒敢回去,就讓蔣競昶告訴老爺子他還沒出院。蔣競昶瞪他一眼說:“你真當老爺子老眼昏花,他不是摸清了底能今天叫你回去吃飯?”

後來還是沒去,蔣競羽其實也不是真怕老爺子再給他一棍,他是不放心這一棍的目標萬一不是他,是陳艾美,那怎麼辦?他現在受了傷胳膊還疼,身手不如之前敏捷,萬一沒攔住出點什麼事就……

想到這裏都嚇出一身冷汗,結果那天還是沒回去。

老爺子叫吃飯不去是忤逆大罪,蔣競羽小心翼翼地等了兩天看有沒有什麼後續報道,但結果電話也沒有,挨揍也沒有。他剛鬆口氣沒兩天,叫吃飯的電話又來了。

“操,就是來月事也沒有這麼頻繁啊,更何況他這個年紀都該絕經了啊。”他正坐在蔣競昶的辦公室的桌對麵,冷不防讓蔣競昶拿文件砸了一下頭,忙捂著腦袋說,“哥你是有多恨我。”

“老爺子的玩笑你都敢開,早晚有一天他拆了你。”

“我就是知道才更不敢回去啊。”蔣競羽抓了抓頭發,不小心碰到傷口,疼得直吸氣,說,“我這才剛縫了兩針,回頭再讓他給我打爆漿了。”說著扭頭往沙發上一躺說,“我不回去。”

蔣競昶起身走過去踢了踢蔣競羽說:“撒嬌找你老婆去,她辦公室就在樓下。”蔣競羽沒有動,兩隻手交錯著墊在腦袋下麵,以防不小心碰到傷口。

蔣競昶察覺他有些不對勁,問了句:“你們怎麼了?”

蔣競羽就盯著天花板,半天不說話,等蔣競昶都以為他不會說了,他突然開口說了句:“我那天看見杜澤山送她回來的,”頓了一頓,又說了句,“送到公寓樓下。”

蔣競昶也是一愣,好些天沒聽見蔣競羽發脾氣,他幾乎都忘了杜澤山這會兒還在這裏,仔細想了想說:“不對啊,他前幾天不是去紐約了嗎?”

蔣競羽一骨碌坐起身來,胡亂抓了把頭發說:“不知道。”

他從陽台上看到陳艾美從杜澤山的車裏走下來,差一點就直接從樓上蹦下去“捉奸”了,但他終於還是控製住了。這麼高跳下去不死也半身不遂了。

更何況艾美下車之後也沒有什麼反常舉動,那車也就開走了。

他認得杜澤山的車是那天在警局門口的時候,雖然不知道是不是杜澤山的,但那天在警局門口就是這輛車,車牌上有個鷹的標致,他5.0的視力不是假的。

艾美進門看到蔣競羽站在那裏也是一愣,放下包說了句:“今天你不是值班嗎?”

蔣競羽“嗯”了一聲,說了句:“馬上走。”就到門口去換鞋。

其實他本來想說老爺子叫回家吃飯,也想問問艾美要不要去,或者再商量一下,但現在突然一句話都不想說了。他怕稍微一不留神蹦出來一句夾槍帶火的話,兩個人又吵起來。

他現在又害怕跟艾美吵架,又怕她不跟自己吵架。

這種小心翼翼簡直要把他憋死了。

“艾美那天去了呀。”蔣競昶聽到這裏,愣了愣,才說,“我還以為是你跟她說的呢。”

“她去了?”蔣競羽一下子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氣急攻心差點又一屁股坐下去,“老爺子沒把她怎麼樣吧?”

“把她怎麼了你今天還能坐在這兒?”蔣競昶走回到辦公桌旁坐下,才說,“什麼也沒說,就跟沒發生什麼事一樣。我覺得老爺子可能就是想看看你傷怎麼樣了,他估計也挺後悔的……”

“放屁,他想一棍子幹掉我是真的。”蔣競羽摸著腦袋。

“反正你一次不回去他叫兩次,兩次不回去他叫三次,我看三次是老爺子的極限了,你再不回去估計他就要殺到你公寓去了。到時候你跟艾美那點事兒……”

“不行。”蔣競羽都沒聽蔣競昶說什麼,一心就想著陳艾美怎麼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敢一個人回去,還是在出了那種事之後,猛地朝門口走去說,“我得去跟陳艾美說一聲,要去也得一塊兒去,她什麼時候這麼自作主張了。”

“去什麼去,她這會兒在葉準的實驗室呢。”蔣競昶堵住弟弟。

艾美接到蔣晶晶的電話說老爺子叫回去吃飯的時候,她正跟葉準在實驗室裏看實驗數據。蔣晶晶小心翼翼地對著電話說:“二嫂你來嗎?要不叫二哥一起你再來吧。”

艾美笑了笑說:“吃飯又不是吃蔣競羽,叫他幹嗎?”

“我害怕……”蔣晶晶小聲地說。

那天在書房發生的事,蔣晶晶看得一清二楚。蔣金枝出事的時候她還小,加上那天她不在家,所以事後聽起來雖然覺得可怕,但著實沒有那天眼見為實那麼觸目驚心。

她知道爸爸脾氣不好,但爸爸從沒有跟她發過脾氣,有時候教訓二哥也都是隔著書房聽見罵聲,從沒這麼近距離觀賞過大動作片,所以那天血流成河的景象真是把蔣晶晶嚇到了。

“你叫二哥一起回來吧。”蔣晶晶說,“要不我跟你一起回家?”

那天吃飯蔣競羽不在,雖然老爺子也沒有發作,但一頓飯吃得如鯁在喉,蔣晶晶到現在還不消化。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反正大哥在她膽子大一些,二哥如果也在她膽子就更大一些。

她握著電話等答複,過了半天陳艾美才說:“那你來實驗室找我吧。”

蔣晶晶一蹦一跳地趕到實驗室的時候,艾美正從消毒室裏出來,脫了防護服正洗手,蔣晶晶就蹦著過來了。

“你倒是快啊,隊長送你過來的?”

“泰勒今天有訓練,我自己打車過來的。你讓二哥給我買輛車多好,我就不用老讓你們送來送去的,說是說美帝國,打個車也太不方便了。”

蔣晶晶打量了一眼實驗室,雖然公司裏她去過好多次,但實驗室是第一次來,她自己學醫的也常在實驗室玩,對這些瓶瓶罐罐特別有興趣。

“這什麼?”蔣晶晶正指著一排試管,就聽見一個聲音說,“別碰。”

蔣晶晶嚇了一跳,一個白影已經快幾步走過來把試管放到冷藏櫃裏了,轉身對她說:“你知道多危險嗎?萬一你身上有傷口感染了怎麼辦?”

蔣晶晶無端端給訓了一頓,愣了愣才想起來反擊道:“你以為就你懂規矩啊,我不是沒有碰到嗎,就算是病毒體你放在外麵不放在櫃子裏鎖著也是你的不對。”

葉準給她說得一愣,本來是要放的,剛才出來的時候忘了鎖內門他才又折回去,誰知道突然冒出來這麼個程咬金。

“二嫂,我們走。”蔣晶晶一甩脖子,哼了一聲就走。

陳艾美笑了笑,朝葉準說:“別在意,大小姐慣了,她兩個哥哥都那麼寵著她呢。”

葉準輕輕“啊”了一聲,忙說:“沒事。”

上車後蔣晶晶還沒消氣呢,氣鼓鼓地哼了一聲,坐在那裏不動了。

“安全帶。”艾美看她不動,抬手給她係好安全帶,蔣晶晶才說:“那誰呀,憑什麼教訓我?讓大哥解雇他!”

“人家又沒有教訓你,就是叫你小心點。”

“什麼態度啊?”蔣晶晶在椅子上挪了挪身子,車子太小無處發泄,她更有些惱火了。

“你怎麼跟你二哥一個脾氣,學學你大哥不好嗎。”艾美發動車子開上車道,蔣晶晶聽到這裏才想起來說:“二嫂,你跟我二哥最近……沒吵架吧?”

“嗯?”艾美看了看她說,“沒,怎麼了?”

“二哥脾氣不好我知道,但我知道他真的是很喜歡你……”

艾美就靜靜地聽著。那天在醫院,蔣晶晶突然鬼鬼祟祟地拉她出去,她以為是什麼事呢,結果蔣晶晶卻跟她說:“二嫂你以後不要跟二哥吵架了好不好?”

艾美愣了愣說:“怎麼突然說這個?”

“我怕二哥腦袋給打壞了以後脾氣更不好了……”艾美一愣,忽然笑起來,蔣晶晶卻很認真地說,“我說真的,二哥其實人不壞,他其實小時候就會給兔子看病了,他就是嘴上凶一點,心腸可好了。”

“嗯。”艾美點點頭。

“你們一開始結婚的時候我也覺得他就是怕爸爸老是煩他,就隨便找了個人結婚,但是最近我才知道不是的……”艾美沒說話,蔣晶晶又說,“上次看籃球是他讓我約你的,他是怕你不答應。我還從來沒見過我二哥那麼小心翼翼呢。”

是啊,他蔣競羽從來對女人是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什麼時候這麼小心翼翼地捧過誰了。

“我知道他老惹你生氣,對你還不好,但那就是他的脾氣。那天爸爸發脾氣二哥護著你的時候我就知道,他真能為了你把命豁出去的,我還從來沒見過二哥那麼在乎一個人,所以二嫂你能不能……”

“我知道。”艾美打斷了蔣晶晶,笑了笑說,“我答應你就是了。”

蔣晶晶歡呼一聲,抬手抱住艾美用力親了一口說:“二嫂你最好了。”

那時候她轉過臉去看著病房裏的人,他坐在那裏,微微低著頭,像是第一次的時候他坐在旁邊給她輸血,管子裏靜靜流淌著紅色的液體,一直流進她的血管裏。

她一直記得那時候的蔣競羽,像有個殼,不用力砸碎的話,那裏麵的人永遠都沒有辦法出來。

蔣競昶跟她說過:“現在能幫競羽的人也就是你,別人都走不進他心裏去。”

她其實一直都記得,給她第二次生命的那個人是蔣競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