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我一個人走。”那聲音聽起來,冷冽而尖銳(1 / 3)

等杜澤山開完會出來的時候都已經中午了,她用手擋了擋光,低頭看見杜澤山還拉著她另一隻手,忍不住笑了一下說:“不然,我剁下來給你放口袋裏?”

從上午出門到現在,他一直都不讓她離開他視線範圍內。他開會,她就坐在會議室外麵翻雜誌;他在辦公室工作,她就坐在沙發上玩遊戲。一上午,幾乎是影子一樣地跟著他。

到了這時候,他還是不放心似的拉著她的手。

“你什麼時候學得這麼血腥?”

車已經停到門口,他拉開車門讓她坐進去。

“都是蔣競羽……”

她側身坐進後座,說到這裏的時候頓了頓。杜澤山像是完全不介意似的,跟著坐了進去,朝司機說:“開車。”

司機回頭問:“杜先生去哪裏?”

“去吃飯吧。”他扭頭看她說,“你餓不餓?”

“你先說了去吃飯,再問我餓不餓,你這分明是逼著我吃飯,”她笑了笑說,“你現在怎麼學得這麼霸道。”

“是哦……”杜澤山皺了皺眉頭說,“我檢討一下。”

她笑著轉開目光,她知道蔣競羽吃飯的時候總喜歡拿些有的沒的嚇唬蔣晶晶,看蔣晶晶夾紅燒豬爪就說:“這其實就是豬的手,就像你這隻手……”

蔣晶晶膽子小,嚇得丟掉豬爪喊起來:“大哥你快管管二哥。”

想到這裏,嘴角忍不住朝上揚了揚,杜澤山看著她。

她轉過臉的時候正對上杜澤山的目光,不禁有些尷尬地說:“看了一上午還不膩嗎?”

“我打算看一輩子的,先適應適應。”他笑笑地說。

中餐館的餐廳經理早早準備好位子,他們剛坐下就有菜品端進來。她愣了愣,杜澤山也不說什麼,隻把菜夾到她碗裏說:“這裏做的雖然不如國內,但你先將就著吃點,等回家再好好補補。”

他說著又夾了一塊燒鵝給她:“你瘦了好多。”

她看看他說:“彼此彼此。”他雖然本來也不是屬於易胖的類型,但這陣子好像比前陣子看到的時候又瘦了許多。早起看到他穿著低領T恤的時候,鎖骨都凹陷下去了。

“那我們現在就說好,我重一斤,你也得重一斤。”

“我不要……”她笑起來,搖著頭說,“你能再重五十斤都不會顯胖,我要是重二十斤就沒法看了……”

他塞一個小籠包到她嘴裏說:“那就重三十斤看看。”

這時候一個助理走過來,也不知道附在杜澤山的耳邊說了什麼,又遞了個信封給他,等杜澤山說了句“知道了”,那助理才走開,他把信封收進上衣的內袋,才看她說:“怎麼了?”

她搖了搖頭,一口咬下去,小籠包的湯都濺了出來。

其實蔣競羽不愛吃小籠包,他說有點甜。但她自己吃起來從來也沒有覺得甜,她總說蔣競羽的口味奇怪。但後來她才知道蔣競羽小時候是在北方長大,但是具體哪裏,她沒問,他也從來不講。

她低頭吃完了飯,杜澤山就一直看著她,等她放下筷子就問:“吃飽了嗎?”

“恩。”她點點頭,杜澤山就站起來說:“走吧。”

“這麼急?”她看他說,“你下午開會不是還有點時間。”

“在那之前得先帶你去個地方。”他笑了笑,也不說什麼事,隻抬手扶過她的肩膀說,“走吧。”

車子一停下來艾美就愣住了。

她往車窗外看了看,又看了看杜澤山說:“你下午開會不是在紐約?”

“是在紐約。”他推開車門下了車,等她也下車了才聽到她說:“但是你不在。”

“我?”他也不回答她,一直拉著她穿過候機大廳,往登機櫃台走,到了櫃台前才停下來看她說:“身份證帶了嗎?”

“當然帶了。”艾美買機票來這裏也就是帶了一張身份證和一張信用卡,這時候摸出來放到櫃台上,杜澤山笑笑把信用卡塞還給她說:“身份證就夠了。”

地勤很快登記完把登機牌交還給他們的時候,艾美終於忍不住問:“是怎麼回事?”

“沒怎麼回事,你不是還得回蔣競羽那裏去嗎。”

艾美愣了一愣,杜澤山已經把登機牌塞給她,說:“雖然我不太願意,但我知道就讓你這麼走了,你心裏一定很不舒服。你能趕來我已經很高興了,所以不在乎再多等兩天。”

她看著他,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好。

好像……以前他就很擅長看穿她的心事,她抬一抬眉毛,動一動手指他就知道她要做什麼,她不曾想過分開這樣久,他還是這樣,或者說更能夠看穿她的心思。

“別等了,再等下去我該不想讓你回去了。”

她抬手抱了抱他,他是真的瘦了很多,隔著衣服都能摸到消瘦的骨骼,她的手在他的背脊上輕輕地摸了摸說:“等我再回來的時候,你能稍微胖一點嗎?”

他聽到她說“再回來”的時候,心裏忍不住微微一動,摟著她的手不自覺地用了力,輕輕“嗯”了一聲說:“我努力胖個五斤試試。”

她鬆開手,說:“你怕不怕我去了蔣競羽那裏就不回來了?”

“怕。”他坦誠地說,“但不管是什麼原因,你們畢竟結了婚,你不能這樣拋下他就跟我走,我也不能讓你就這麼拋下他跟我走。”他握了握她的手說,“我等你。”

——隻要我知道,你還會回來。

他看著她的眼睛,這句話沒有說出來。他怕給她太大的壓力,寧可這壓力最後是落在自己的肩上。

她踮起腳尖在他的嘴角上親了親說:“等我。”

他點了點頭,鬆開手看著她轉身走進登機口,那一刹那他很想衝動地攔住她,但他終於還是忍住了。

他得相信她,相信她還是那個梁洛心。

艾美下了飛機就馬不停蹄地直奔醫院。

剛到病房門口就聽見裏麵傳來雷鳴般的怒吼聲,看起來老爺子是醒了。她正抬手推門,就聽見什麼東西摔在地上,蔣晶晶尖叫著喊了一聲:“爸!”

蔣競羽整個人撞在門上,虧得艾美沒拉門,不然就能直接從門口摔出去。但這門經過猛烈的撞擊之後,將反衝力都還給了蔣競羽,他疼得坐在地上半天都沒有動。

蔣老爺子像是在找什麼東西,一隻手上還插著吊針,他覺得礙事抬手扯了,順勢就抄起靠在床頭邊的拐杖。蔣競昶剛被老爺子推開,看這情形猛地挺身上前拽住老爺子說:“爸,競羽知道錯了……”

“他哪裏知道錯了,他分明就是想氣死我。”

老爺子以千軍萬馬之勢推開了蔣競昶,一棍子迎頭朝蔣競羽打了過去,蔣競羽剛被蔣晶晶拉起來,還沒站穩就看到這一棍子打過來,隻來得及抬手推開蔣晶晶,連用手護個頭都來不及,隻能閉上眼睛了。

他都想好了,要是這一棍子把自己打死了,那婚也不用離了。

卻在這時候,他覺得有什麼人抱住了自己,他額頭撞在一個柔軟溫暖的懷抱裏,被一股力道帶著向後撞在了門板上,震了震,帶著那個人滑落在地上。

四周驟然靜了一靜,連蔣晶晶都愣在那裏一動不動了。

沒有聲音,也沒有人說話,隻有老爺子的喘氣聲,聽起來如雷般振聾發聵。

“二……嫂……”

蔣晶晶終於艱澀地動了動嘴唇,那個聲音像是劃過喉嚨擠出來的。

蔣競羽猛地推開抱著自己的人,像是不敢相信似的看著眼前的人,一時半會兒竟然說不出話來。

而她卻問他:“你怎麼不躲?”

蔣競羽像是猛地想起來什麼,拉過艾美的手臂就說:“打到了?打哪兒了?讓我看看。”

“沒事。”艾美側過身推開蔣競羽的手。

蔣競昶忙過來拉住老爺子,看他累得應該再打不動了,才扶他在床沿上坐下,低喊了一聲:“爸。”

“別叫我。”老爺子舉著拐杖指了指屋子裏的人說,“你們一個兩個……不氣死我都不甘心是吧……你,”老爺子突然指向蔣競昶道,“跟那個女人也趁早給我斷了,”又突然看向蔣晶晶說,“還有你,不要以為你在外麵做什麼好事我不知道,我還沒有耳聾眼瞎。”

“爸……”蔣晶晶委屈地喊了一聲,就被老爺子打斷道:“隻要我還活著一天,誰都別想做出有辱門楣的事,”都不等人反駁,蔣老爺子用力地將拐杖敲了一下地麵說,“除非是我死了。”

地板要是不夠厚,估計早就給戳穿了。

艾美低頭看了看地麵,正要說什麼,卻被蔣競羽一把拉住,他搶了一步上前道:“那您打死我吧。”

蔣競昶猛地抬起頭,蔣晶晶也衝上來說:“二哥你說什麼胡話!”

“反正我死了,艾美也不用離婚了……”

“是,多好的主意。”都不等其他人吃驚完,蔣老爺子猛地抓起床頭櫃一個杯子砸過去道,“你以為我下不去手嗎!”

蔣競羽偏了偏頭,杯子擦過他的腦袋砸在門邊。

“反正……”蔣競羽再要說什麼,蔣競昶忙拉住他,擋在父子二人之間道:“爸,我隻有競羽這一個弟弟了,你要是殺了他,不如先把我也殺了。”

“大哥不要,那我怎麼辦……”蔣晶晶哭了起來。

蔣競昶緩過一口氣,他極少這麼衝動,話說出來也覺得自己有些喪失理智,緩了緩才說:“爸,到底是蔣家的名譽重要,還是您兒子的命重要。”

蔣老爺子微微一怔,像是被點了穴一樣半天沒動。

“金枝的事,您也不是沒有後悔過不是嗎。我知道那幾天您也總是一個人躲在書房裏難過,您也不希望再發生那樣的事不是嗎,更何況您那麼疼競羽……”

老爺子別開臉去,仿佛過了很久,他忽然說了一個“好”。

四周驟然靜了一靜,房間裏像是剛剛被打劫過一樣淩亂不堪,破碎的玻璃和木屑散落一地。

四個人就那樣站在一堆廢墟裏,看著蔣老爺子慢慢地轉過目光。

“我讓你走。”他盯著艾美,蔣競羽覺得心頭一顫,下意識地把艾美往身後藏了藏,果然老爺子後麵又跟了一個句,“但是……”

但是……但是什麼?

蔣競羽連呼吸都恨不得停掉,他怕一吸氣就會錯過救下艾美的機會。

“但是不能離婚。”老爺子終於說。

蔣競昶愣了愣,不解地看了看老爺子。老爺子卻沒有看他,直接把目光轉向蔣競羽說:“我就當你這個老婆死了,從今以後,你也不許再找其他女人……”

蔣競羽起先是一愣,還沒反應過來,老爺子已經朝艾美說:“而你,以後也不能再用陳艾美這個身份出現。如果讓我再看到,哪怕隻有一次不小心,也就真的不會再有陳艾美這個人了。”

“行。”蔣競羽猛然明白過來,擋著艾美,“我答應。”

“我還沒說完。”老爺子聲音沉了一沉,看著蔣競羽說,“你從明天起就給我搬回家裏住,煙酒跟女人你都給我戒了。讓我知道你有一點不檢點,我打得你後半輩子都出不了門……”

“好,”蔣競羽果斷地說,“我答應。”

蔣晶晶以為自己聽錯了,眨了眨眼看向蔣競羽喊了一聲:“二哥……”

蔣老爺子卻沒有給蔣競羽喘息的機會:“你不要忘了你今天說過的話,”他又看了一眼艾美,說,“我真的要一個人消失,也不是多麼難的事。”

“我知道,我答應你。”蔣競羽抓著艾美的手微微用力。

艾美都有些疼了,但咬著牙沒有說話。

“都出去。”老爺子用力地敲了一下拐杖說,“一堆不讓人省心的東西。”

蔣競羽小心地拉著艾美退了兩步,才拉開門走了出去。

蔣競昶跟蔣晶晶陸續跟了出來,到了走廊裏,蔣競羽才抬手撐了一下牆,蔣競昶不放心地說:“去拍個片子,老爺子下手那麼重,不知道肋骨斷了沒。”

“肯定斷了,”蔣競羽咬咬牙說,“就差沒有斷成兩截了。”

蔣晶晶忙拉著他說:“那快去拍片啊。”

“大小姐你再用點勁兒就能直接把我給拆了……”蔣競羽吸著氣,蔣晶晶忙鬆了手,蔣競昶不放心地說:“我去讓人安排個病房,還是留院觀察一下。”

“不用,我自己知道。”蔣競羽直起身子吸了口氣,這時候才想起什麼似的,看向站在身後的人說,“你怎麼回來了?”

艾美一直皺著眉頭看他,看到這裏終於說:“你別亂動了,背後都是傷。”

蔣競昶想了一想,說:“我開車送你們回去吧,晶晶留下來。”

蔣晶晶雖然有些不願意,還是“哦”了一聲。

一直到公寓,三個人誰都沒有再說話。蔣競羽上了樓,開門進去之後燈也沒有開就直接往沙發上一靠,背撞到靠背的時候疼得直咬牙。

艾美開了壁燈走到客廳裏,從櫃子裏拿了藥酒過來,到沙發前半跪下說:“把衣服脫了吧。”

蔣競羽笑了笑說:“這種時候別說這種讓人想入非非的話好嗎。”

艾美也不說話,隻伸手去掀他衣服,蔣競羽抬手擋住她說:“不用,真沒事。”她也不理他,硬是拉扯的時候,蔣競羽倒吸了一口氣,突然想到什麼,一翻身壓住艾美說,“剛才是不是打到你背上了?”

艾美往後退開,力道過大一下坐到了地上。

蔣競羽剛要伸手拉,伸到一半手停住了,頓了頓才把她從地上拽了起來說:“沒摔著吧。”

艾美搖了搖頭,拍了拍身上說:“讓我看看。”

蔣競羽輕輕“嗯”了一聲,背過身去由得艾美把他上衣從背後撩起來。他自己雖然看不到,但是從疼痛程度來判斷,估計青紫得有點嚇人。

果然艾美的手頓了頓,半天沒有說話。

“算了。”蔣競羽要拉好衣服,卻被艾美一把按住,喊了一聲“別動”,力道有點大,差點把蔣競羽一頭摁到地上去,他一手撐住茶幾,一手撐著沙發弓著身子。

艾美把搓熱了的手心貼到他背上,也不敢太用力地揉了一陣,就見蔣競羽沒什麼反應,忍不住問了一句:“疼嗎?”

“你試試。”蔣競羽回過頭來,額頭上沁出一串汗珠。

艾美忍不住笑了笑說:“我都沒用力。”

蔣競羽拉好衣服說:“老爺子該是多恨我,每次下手都這麼重。”說著又看了艾美一眼說,“我看看你背上……”艾美下意識地躲了一下,蔣競羽沒鬆手,隻是說,“我就看看。”

艾美不動了,任由他拉著她的衣裳往上推,然後聽到蔣競羽倒吸了一口涼氣。

“你不是說,也不很疼嗎。”她轉身拉好衣服。

“那是我,我給他打慣了,從小到大哪個月不挨幾頓打。你不一樣,這……不知道有沒有傷到骨頭。”他伸手要再拉過艾美的時候,被她抬手擋開了。

“傷到骨頭也不會這麼安生了。”

蔣競羽愣了愣,輕輕“嗯”了一聲不再動了。

艾美起身把藥酒收回到抽屜裏,忽然聽見蔣競羽說:“你是不是很恨我……”

艾美推著抽屜的手頓了頓,好一會兒才把抽屜推進去。

房間的壁燈不知道怎麼的,閃了一閃,壞了一盞,房間突然就暗下去。

她轉身想看一看哪裏的燈壞了,卻看到蔣競羽坐在那裏,手肘支著膝蓋,把臉埋在手心裏。

“競羽……”她走過去,在他麵前蹲下身子。

她和蔣競羽在一起的三年裏,他不是沒有哭過,一次是他姐姐的忌日,還有一次就是他說讓她走的時候,她轉過身的刹那,分明是看到了,但卻還是毫不猶豫地走了。

自己都覺得自己很殘忍。

他從來不是什麼堅強的人,想哭的時候就會哭,他像個孩子一樣,永遠都隻會表現,不懂得隱藏。

“我對你那麼差,你一定恨死我了。”他說,“你一定恨討厭我吧,我從來都沒有做過一件讓你開心的事,我一直都隻是給你找麻煩……”

她直起身子,抬手抱住了他。

他在她肩上輕輕地抽泣起來,像無依無靠的孩子那樣,彷徨又無助。

“我不恨你,也不討厭你。你救了我,對我來說如果沒有蔣競羽,就不會有今天的陳艾美。”她的手指輕輕地穿過他的頭發,輕聲道,“但我畢竟不是陳艾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