旦樂堪堪露出一點笑容,便一下子凝固在那兒了。
原來,凝固了的笑容,有時會比哭還要難看!
旦樂低下頭來,驚駭地看著自己胸前的一個洞,一個並不很大的洞,但洞中正有殷紅的鮮血汩汩而出!
在這樣的部位,即使是再小的孔洞,也許同樣是致命的!
旦樂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般用左手捂住了胸前的傷口。血,便從他的指縫間漫出,漫出。
傷,是真真實實的傷——可自己為什麼會受傷?旦樂沒有看到對方有暗器射出,而牧野靜風的劍離自己尚有兩尺之距!
他的力量正隨著汩汩而出的鮮血一起慢慢流逝……
牧野靜風冷冷地看著他。此時的牧野靜風便如同一尊不倒的石像!雖然他也是全身血汙!
旦樂有些吃力地道:“為什麼……會這樣?”
牧野靜風冷冷地道:“你不是自認為你隻學了平天六術中的一術,便可以勝我嗎?現在我便以暗器手法取了你的性命!”
“暗器?難道世間還有我根本看不見身影的暗器?”旦樂覺得難以置信。
牧野靜風仿佛知道他的心事,道:“殺你的隻是一招‘無中生有’!”
旦樂有些茫然地輕聲道:“無中……生有?”他的臉色越來越蒼白了,一縷鮮血慢慢地從他嘴角流下!
旦樂忽然古怪地笑了,他含糊不清地道:“此時……他……他們應該……應該來了吧?”
身子一晃,一頭從鐵管上栽了下去!
牧野靜風已不再如以前那般胸無城府了,他見對方一頭栽下,立即掠空而出,如一抹淡煙般躍至旦樂的身邊,劍尖抵在旦樂的咽喉上!
牧野靜風沉聲道:“我要看看你的真麵目是怎麼樣的?”
他知道旦樂此時年約五旬,不可能會這麼蒼老,而屈不平隻是他假扮的形象,卻不知真正的旦樂會是如何一個樣子?
語畢,劍芒一閃,如微風拂麵般掃過旦樂的臉皮。
沒想到旦樂的的臉上並沒有人皮麵具!這大大出乎牧野靜風的意料之外!
旦樂竟又慢慢地睜開眼來,以細不可聞的聲音道:“我……便是……我!……”
就此死去!死亡之前,仍是一句自負至極的話!
一個將玩弄他人的性命視若遊戲一般的人就此死去!
牧野靜風靜靜地看著這張蒼老的臉孔,深深地沉思著。
漸漸地,他的臉上有了覺悟之色。他終於明白旦樂為何如此蒼老了!
因為,他生活中的一切,都是陰暗的一麵。一個與屍體或行屍走肉般的人打交道的人;一個以殺人為自己的追求之人;一個曾對自己恩師下毒手的人!——他,自然會蒼老得特別快!
牧野靜風緩緩地收回了劍!
這時,他才感覺到自己身上的傷痛十分厲害,一種疲倦感向他襲了過來,讓他有一種欲睡之感。
這可不是什麼好現象,他失血太多了!牧野靜風俯下身來,在旦樂的身上摸索了一陣,很快,他找到了一本書卷,取出一看,果然是“平天六術”中的其中一部武學經典!
牧野靜風匆匆一翻,看出這是載錄輕身功夫的武學經典,書的邊緣已被磨損了不少,可見旦樂在這本武學經典上浸淫了數十年!
牧野靜風將武學經典納入懷中,站起身來。就在這時,他忽然想起了什麼,神色一變,取過石室牆邊的一根燭火,立即飛快地向來時的方向疾馳而去!
七八裏的長長通道,他幾乎是一口氣跑完的,因為擔心燭火滅了,他未施展輕功。
打開棺蓋,他聽到了外麵猶有打鬥之聲!
牧野靜風心中大喜,急忙翻身而出,棺蓋在他身後“砰”的蓋上了,然後又是“哢”的一聲響。
借著燭火,牧野靜風看到了房內尚有兩個人在纏鬥!
他們的身上已遍布了累累傷痕!整個人全是包裹於血汙之中,根本不成人形!
牧野靜風大聲道:“住手!快住手!”
就在他喊出這句話時,隻聽“卟”的一聲輕響,身形略為矮小的那人已將一把彎彎的刀深深地刺進了對手的腹部!
幾乎便在同時,高個子的右拳已重重地擊在了他的腦袋上,牧野靜風聽到了一種清脆的碎裂聲,令人心驚!
他一下子呆立當場!
然後便是兩個身軀倒下的聲音!
牧野靜風終於清醒過來了,他趕緊舉著燭火,在遍地的死人中尋找,他希望能找到一個幸存者!
當他看到一個牆角處有一隻手輕輕地動了一下時,心中不由一喜,忙上前將那人扶起,一探鼻息,尚有一口氣在!
牧野靜風又是捏人中,又是揉胸口,好一陣折騰,那人終於低低地“啊”了一聲,卻未睜開眼來。
牧野靜風信心倍增,忙與之單掌對抵,將體內真力源源貫入!心中一迭聲地道:“你可千萬不能死,千萬不能死,你若是死了,我可就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就在這時,隻聽得外麵傳來了“咣咣”地巨響聲,聲音大得嚇人,連地麵也輕輕顫動了!
牧野靜風一怔,不由想起旦樂臨死前所說之話:“他們應該來了吧?”
“他們”是誰?
外麵的聲音是不是“他們”衝將進來的聲音?
正思忖間,一陣急促錯雜的腳步聲響起,一聽便可知來者至少有二十人!
牧野靜風一時手足無措,慌亂間,自身真力忘了催運,隻聽得“哇”地一聲,那人的心脈一下子失去了保護的屏障,再也支撐不住,噴出一大口熱血後身子一挺,竟已斃命!
猝不及防之下,牧野靜風讓他噴了一身!
就在這時,門“吱呀”的一聲四分五裂,十幾個手執火把的人衝了進來,分立於兩側!
一直昏昏黃黃的屋內頓時一片通明!這讓牧野靜風一時很不適應。
從這些人的衣著打扮來看,他們應該是屬於同一門派的,而且身分都不高。
隨後進來的人則顯然不是一個門派的。他們共有七人,走在最前麵的是一個滿臉虯須的老人,雖然年紀在六旬之上,卻威嚴雄偉至極!他一進門,麵對滿地的屍體,身子猛地一震!
然後,他的目光便落在了牧野靜風身上!
事實上此時所有人的目光全部落在了牧野靜風身上!因為他是這房中惟一一個活人!
雄偉老者的目光突然一跳,仿佛被火烙著了一般!
牧野靜風發現他的目光已落在了死在自己懷中的人身上!
老者的雙目漸漸充血,須發皆張,如同一隻憤怒的老獸!
他慢慢地向牧野靜風逼進,一字一字地道:“是你殺了我的兒子?”聲冷如冰!
牧野靜風心中一沉,忙站起身來,道:“你的兒子?不,這兒的人都不是我殺的!”
倏地響起一聲婦人的哭叫聲:“憶兒、術兒,你們死得好慘!”
隻見一個衣著華貴的中年婦人一下子跪坐於地,在她的身邊,有兩具年輕人的屍體,婦人捶胸頓足,痛哭不已!
這時,又有一個年輕女子的嚶嚶哭聲響起,但見一個頗為清秀的女子伏在靠牆邊的一具屍體上,泣不成聲,那具屍體已斷了一隻手,胸口處深深地插著一隻鐵錐!
牧野靜風心開始一個勁地往下沉!他已明白這些人的來曆了!這些人一定是死者的親人!雖然自己並無過錯,可在如此場合之中,隻怕是百口莫辯了!
虯須老者冷聲道:“為何這兒隻有你一個人活了下來?”
這一時如何說得清楚?牧野靜風一愣,趕緊指著鐵棺道:“方才我一直在那兒……不對,一直在與鐵棺相連的地下石室中,我出來時,所有的人都已經戰死,而……而令郎尚有一口氣,我本想救他,卻沒能救成!”
連他自己對這一番說詞都感到不滿意,雖然講的皆是事實,但聽起來卻是那般的牽強!
虯須老者沉聲道:“你以為我會相信你的話嗎?我要用你的人頭祭我兒子的亡靈!”
反手一摸,一把寬大無比的刀已赫然在手!
卻聽得一個低沉的聲音道:“慢!城主愛兒心切人人皆知,但我等還是先把事情查清了再作定奪不遲,若他真的是凶手,諒也逃不脫這間房中!”
牧野靜風一看,卻是一個中年儒士,麵相清朗,讓人一見不由便生親切之感。
又有人道:“司先生言之有理,莫城主請少安勿躁。”
虯須老者“哼”了一聲,對分立兩側的人一揮手,道:“去查查鐵棺裏到底有什麼!”
立即有二個人依言上前,將棺蓋抬開。牧野靜風心道:“當他們發現通道時,想必會有些相信我的話了。”
那兩人探頭看了一陣,回轉身來,道:“稟告城主,棺內空無一物!”
虯須老者道:“我要知道有沒有通道與之相連?”
那兩人毫不猶豫地道:“沒有。”
一聽此言,牧野靜風幾乎跳了起來!他結結巴巴地道:“不可能……不可能,那麼大的一個洞口,你們怎麼會看不見?”
虯須老者冷聲道:“事到如今,你還要狡辯?”
牧野靜風大叫道:“棺內的確有一個洞口!此乃千真萬確之事!我……我可以拿人頭來擔保!”
虯須老者冷冷地道:“好吧,你自己去看盾,老夫就不信你還能在眾目睽睽之下玩出什麼花樣來!”
牧野靜風趕緊走到棺邊,探頭一看,整個人便一下子僵立於那兒了!
他的神情就像被誰重重砍了一刀!
棺底平平整整,根本沒有任何洞口!包括僅容一隻老鼠通過的洞口也沒有!
有那麼一瞬間,牧野靜風覺得自己的思想已飛離了自己的軀體,腦中空洞洞的一片,而婦人的嚎陶聲,年輕女子的抽泣聲都一下子退到了極其遙遠的地方,變得飄飄渺渺。
他忽然醒過神來,猛地抽出劍,在棺內一陣亂戳!他斷定這一定是旦樂設下的最後一計,讓牧野靜風出來之後,棺底的洞口便會自動封上!
問題是他無論如何也找不到開啟洞口的機括!也許,機括根本不在上邊!
身後傳來了虯須老者的聲音:“別再演戲了!”
牧野靜風轉過身來,緩緩地道:“我沒有演戲,也沒有殺人,而事實上我幾乎被他們所殺!”
“他們殺不了你,因此反被你所殺,對不對?”說話的是被稱為司先生的中年儒士。
牧野靜風道:“不,他們是自相殘殺而死的!”
“自相殘殺?他們為什麼要自相殘殺?”中年儒士的聲音也開始變冷了。
牧野靜風道:“因為……因為他們已不是正常人了!”見眾人神色一變,立覺自己此言很容易引起誤會,趕緊道:“當然,他們原本是正常的,可是如今他們已受人毒害,他們的頭顱已被人做了手腳,於是他們已無痛感可言,也不明是非……”
“頭顱被做了手腳是什麼意思?”說話者是方才大哭不止的中年婦人,當她止住哭聲發問時,竟有了一種威儀,與方才那模樣判若兩人!
牧野靜風道:“也許……也許是被人從中取出了什麼東西……”
“胡說!人之頭顱,動之絲毫都會殃及生命,又怎麼會被取出什麼東西?分明是你信口雌黃,一派胡言!”虯須老者暴吼道:“你明明就是凶手,待我取你人頭!”
“砰”的一聲,那把奇厚奇重的大刀已暴砍而出!
牧野靜風大叫道:“前輩且莫動手!”卻哪裏喊得住?但他心知這些人是正派人物,自然也不願傷了他們,於是見對方刀如暴風般卷來,也不還手,隻是如同行雲流水般穿掠遊走!
他的輕身功夫雖好,但身上本已多處受傷,加上虯須老者刀法亦是雄渾至極,牧野靜風不由漸覺應付吃力,傷口也開始越發疼痛!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
但他一直苦苦支撐著,不願用劍!
眾人見他一身血汙,顯然是受了內傷,卻猶自能在漫天刀光中穿飛如亂蝶,不由暗暗歎服,不知這年輕人究竟是何人!
虯須老者大叫道:“為何還不拔劍?且莫到了閻羅殿再叫冤屈!”
牧野靜風心想若再不拔劍,若是一個閃失,被他一刀破下一隻手或一隻腳,豈不是天大的冤枉?
如此一想,他便道:“得罪了!”
長劍一顫,聲如龍吟,一招“逍遙容與”,流暢無比!
眾人頓時被這超然脫俗、飄飄若仙的劍法所深深震懾!劍芒如紛飛之雪,揚揚灑灑,讓人幾乎要忘卻了這是可奪人性命之鋒銳!
虯須老者的漫天刀影之威勢頓時化為烏有!
牧野靜風一招之下,便將他逼退五步!
虯須老者心中猛震,虎吼一聲,掄刀再上,刀如旋風,聲勢駭人!
牧野靜風劍勢一變,一改原先的飄逸灑脫,變得詭異萬端,有鬼神不可測之玄機!一時隻聞劍鋒劃空之聲如泣如嘯,萬點光芒直指虯須老者,虛實莫測,詭變無窮!
正是一招“魔消道長”!
虯須老者又再退了三步——事實上他已退無可退,身後便是堅實之牆壁!
牧野靜風本不願傷他,見此情景,立即虛攻一招,反身倒掠!
卻聽那婦人道:“身手果然不錯,難怪能殺了這麼多人!”
牧野靜風一聽此言,剛要分辯,那婦人已厲叫一聲:“吃我一槍!”
銳風疾至,竟不可小覷!
牧野靜風不及回頭,反手一劍,已擋開一槍!借機高聲道:“此事的確與在下無關……”
未等他把話說完,那婦人手中之槍已狂紮而出,槍尖閃顫如繁星,穿掠飛舞,令人目眩!沒想到一個婦道人家,竟也有這樣的身手!
其實她乃西門世家的主母,亦即西門極之妻,名為易黛,未為人妻之前,便在江湖中名氣頗響,其槍法師承乃“槍鬼”席舟的師妹柏姬。“槍鬼”席舟乃當年槍中四大絕世高手之一,連空靈子對其亦頗為推崇,柏姬雖不及其師兄,但在槍上的造詣,仍是超凡脫俗!
所以西門極對他的這個妻子倒是頗為忌憚,家族中事,無論大小,都要與之商議。
可惜這一次她所麵對的是身懷絕世武學的牧野靜風!幾招之後,易黛便心驚不已,她發現牧野靜風的劍法似乎有包羅萬象之玄機,非曆數十年殫精竭慮不能悟成!
中年儒士司先生亦暗自猜測牧野靜風的師承來曆,卻一無所獲!
便在這時,牧野靜風的劍已從一個絕好的角度倏進,在離對方咽喉不及三寸遠的地方又突然抽身而退!
易黛一驚,心知自己已是從地獄門口走了一遭!因為方才若是牧野靜風長劍再遞進三寸,她根本就無招應對!
顯然,牧野靜風再一次手下留情了。
易黛年輕的時候性子極烈,敢作敢為,為人之豪爽仗義不讓須眉,如今牧野靜風已劍下留情,她又怎會再戰?不由冷哼一聲,默默收槍!
年輕女子知她心意,便道:“對付這樣心狠手辣之人,又何道義可言?他定是見我們人多勢眾,情知如果硬拚便無法取勝,便故作大方,好讓我們誤以為他心存仁厚,不會殺人。諸位前輩,依晚輩之見,這樣的人,人人得而誅之,不如一齊上,取他狗命!否則若是讓某一個人殺了他,又怎能解這麼多人的心頭之恨!”
便有一個黝黑漢子應道:“不錯!我要為我大哥討還血債!”
一時人人對牧野靜風怒目而視,一觸即發!惟有司先生沉默不語,他心中覺得以牧野靜風的武功,如果現在要衝將出去,隻怕他們七人也未必擋得住。那麼,牧野靜風為何不走?如果方才他借機殺了易黛與雪城城主兩人,那麼他脫身的機會就很大了。
千鈞一發之際,忽聞外麵有人飛奔進來稟報道:“英雄樓卓前輩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