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麼略一耽誤,半裏之外的火勢更為猛烈了,長年累月一直鎖在絕穀中的山霧被大火一烤,也開始上升、變淡,絕穀變得格外的明亮。
苦心大師心知事不宜遲,便道:“依老衲之見,不如把人員分作三組,東、西、中各布一組人馬,見到有火種落下就將它撲滅,免得蔓延開來,諸位意下如何?”
這種方法雖然算不上絕妙,但誰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於是都同意了。
當下苦心大師便將眾人分作三組,蒙悅、敏兒、水紅袖、牧野靜風為一組,古亂、古治、牧野笛、司如水、龐予為一組,剩下的悲天神尼、苦心大師、漠西雙殘為一組。
至於清風樓、青城派的幾名弟子,則隨意分撥了。
在場的人中大多數是倍受武林中人尊仰的,隻怕誰也想不到有一天他們會為了救火而疲於奔波!
布置妥當,眾人便向各自負責的地段趕去。
苦心大師的分組也算用心良苦,他有意讓所有人中最有可能引發衝突的牧野笛與牧野靜風分開,又把與牧野靜風關係融洽的三人與他分作一處,也算照顧他了。
而他把漠西雙殘分在自己一組,則是因為他知道漠西雙殘生性古怪,而所有人中自己與悲天神尼的輩分最高,與他們在一起可對他們有一種威懾。
漠西雙殘見自己必須隨苦心大師去西段,而西段此時正在燃燒著大火,心中多多少少有些疙瘩,但懾於苦心大師的無上威嚴,他們也不敢多說什麼。
牧野靜風等四人一趕至中段,敏兒立刻掠上中段一棵參天大樹,坐在樹杈之間。
如此一來,隻要有火種自上邊落下,她就可以及時發現,其他三人則依照她的指點及時撲滅火種。
牧野靜風暗暗佩服敏兒的聰慧,當下便老老實實地呆在地麵上,隨時聽候敏兒的“差遣”。
人雖是靜立著,心卻是如同翻江倒海,心念此起彼伏,而最迫切的問題就是目前這樣死守也許可以避免火災再起,可時間久了,眾人能一直這麼被動地等待下去嗎?
況且對方一定會想出其他惡毒招式,消極防備終是治標不治本。
胡思亂想之際,忽聽得頭頂古樹上的敏兒輕聲道:“西段的火勢漸漸小了……咦?東段似乎又有一團火花淩空落下,不知司先生他們有沒有發現?”
牧野靜風的心也隨著她的話一喜一憂,而蒙悅則默默提氣打坐,他被絕心傷得不輕,恐怕需要一些時日方能痊愈。
水紅袖則與牧野靜風靠著同一棵樹席地而坐,她拔了一根草莖,叼在嘴裏,下意識地輕咬著,青草的氣息彌漫在唇齒間,苦甜苦甜的。
青草的氣息很像她的心情,都是苦甜苦甜。
被愛籠罩了的女孩最容易歡欣,也最容易憂鬱,心情便如秋天的雲彩一般變幻莫定。
隔著一棵樹,她似乎仍能感覺到一顆男人的心。
這顆心的搏動,會與自己的心有一樣的節律嗎?
與自己癡戀的人在一起時,女孩的念頭都是怪怪的。
她很想對牧野靜風說點什麼,卻又無法明了自己究竟想表達什麼。難道是因為有一個敏兒橫亙在兩人之間嗎?
就在這當兒,忽聽敏兒驚呼一聲,急促地道:“好狠毒!”
三人聞聲,齊齊仰頭向上空望去,這麼一看,三人神色都為之一變!
但見上空已有無數火箭射下,火箭破空之聲扣人心弦!
這便等於同時撒下了數百個火種!縱是穀中十餘人有三頭六臂,也是難以悉數撲滅的!
牧野靜風在心中暗罵一聲,霍然起身,便要迎向傾灑而下的火箭,不料敏兒忽道:“慢著!”
牧野靜風驚訝地止住了腳步。
敏兒已一躍而下,俏然立住,道:“不必去滅火了!”
牧野靜風一呆,道:“難道你已有良策?”
敏兒搖頭道:“如此多的火箭同時射落,說明崖頂上人數不少,我們要一個一個地把火苗撲滅,他們隻需舉手投足便可以再射下數百支火箭,所以最終我們仍是分身無術,抵抗不住,既然如此,何必再白費心思?”
“難道我們就這麼讓火燒不成?”水紅袖忍不住地道。
“我們別無選擇,好在穀中的人都是習武之人,火是無法傷及我們的,隻是一把火後,我們就沒有任何食物了!”
聽到這兒,牧野靜風突然失聲道:“水源,若是任由大火肆虐,穀中惟一的水源必定不保!”
無糧又無水,將如何支撐?
說話間,四麵都有火苗竄起,然後慢慢地連成片。在四人身邊也落下了幾隻火箭。水紅袖心中有氣,三腳兩腳就把它們踩滅了。
牧野靜風的話提醒了其他人,當下敏兒道:“我這便去設法保住水源!”言罷也不待他人分說,已向西疾掠而去。
一路上,但見星星點點的火苗四處竄起,穀中的山兔、毒蛇再也無處藏身,隻得驚惶四竄。
敏兒的說法果然沒錯,西段的幾個人雖然奮力撲救,但仍是無法遏製所有的火源,火勢不可避免地越來越大,敏兒遠遠地便聽到了白廣正怪叫連連。
敏兒拔出母親司狐傳給她的“碎月刀”,但見刀光閃過之處,火焰頓時給壓下了不少,饒是如此,待敏兒衝到漠西雙殘、苦心大師、悲天神尼這邊時,也已是口幹舌燥,身上衣衫也已被燒了幾個孔。
隻見苦心大師等四人已被烈焰逼得圍作一團,他們隻能保住自己的性命而已,若說滅火,已完全無能為力!
眼看著苦心大師這樣的世外高僧被逼得如此窘迫,敏兒心中很是不忍,她忙振聲道:“幾位前輩,事已至此,不必再作無謂的努力了,這場大火是無法阻擋的!”
“嗶嗶剝剝”的暴裂聲以及烈焰在空氣中的聲音成了她所說之言的最好明證,這時幾乎整個山穀都已被濃煙烈焰所籠罩,雖說傷不了人,但其聲勢卻是駭人的,再加上濃煙四起,嗆人至極,人處於其中,隻覺胸悶氣短,奇熱難當!
苦心大師輕歎一聲,對身邊的另外三人道:“說得沒錯,我們已是回天乏力了!”
言罷,雙袖一震,無形罡烈之氣席卷而出,正卷向他的火苗頓時一黯,苦心大師的身軀也已在這時掠空而出,射出七八丈開外,落於一塊巨石上!
漠西雙殘、悲天神尼三人見狀,便也先後衝上巨石,在這巨石上沒有草木,自然不能被大火殃及。
再回頭看敏兒時,卻發現她自己並沒有找一個安全的地方躲避,而是徑直向一片燃燒著熊熊烈火的鬆樹衝去!
悲天神尼大驚!唯恐敏兒有什麼閃失。
但見敏兒身形閃動,很快便消失在濃煙及赤血般的烈焰後麵,悲天神尼是菩薩心腸,一顆心頓時就為敏兒提了起來。
好在眾人都已知道敏兒天資聰穎靈慧,方不至於太過擔心。
過了一陣子,悲天神尼忽然欣喜地道:“她回來了!”
果然,敏兒一手持刀,向這邊快速衝來,因為這一片地方是最早著火的,大火四處蔓延開來時,這兒反倒相對安全了。不消片刻,敏兒便已趕到了他們這邊。
悲天神尼心中念了一聲佛號,暗忖菩薩有知,沒讓這如花一般的小姑娘傷著。
敏兒輕盈地落在巨石上,感覺到一陣陣熱浪從腳下傳上來,想必連巨石也被大火烤得發燙了。
敏兒不及喘息,便連聲道:“可惜,可惜!”
鮑六娘耳力不好聽岔了,接口道:“有什麼可惜的?”
敏兒見她指東劃西,有些好氣又有些好笑,便張了張嘴,像是說了什麼,其實是隻字未吐,鮑六娘還道她又說了什麼話,隻是自己聽不到而已,當下便扯了扯身邊的白廣正,示意他把敏兒所說之言告訴她,而白廣正什麼也看不到,更不會聽到什麼,鮑六娘見他遲遲不開口,心裏有氣,就狠狠地踩了他一腳!
敏兒看在眼裏,心想這兩人總是與穆大哥作對,我便為穆大哥出了這口惡氣。
她轉身對苦心大師、悲天神尼道:“絕穀中惟一的泉水已全是灰燼,被困此處,若是既斷糧又斷水,恐怕就難以支撐多久了!”
苦心大師默默地點了點頭,目光深邃,投向遠方,仿佛他的目光具有一種穿透力,可以穿過遮天蔽日的煙塵。
敏兒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加上她的內力相對弱些,吸入了不少濃煙,頓時咳嗽不止,直咳得滿臉通紅,而雙眼因為煙火的熏烤,又辣又痛,幾欲流淚。
悲天神尼這才知道她方才是去察看水源了,不由有些感動,伸出手來,要為她撣去衣衫上的灰燼,當她的手碰在敏兒的衣衫上時,驚訝地發現對方的衣衫竟是濕漉漉的,灰燼沾在上麵,根本撣不去。
敏兒道:“我在衣衫上灑了不少水,可惜水太髒,離開的時候我用一塊扁石蓋住了一部分,不知到時能否有點作用。”
悲天神尼這才明白她是為了減少烈火的威脅才把衣衫打濕的。
這時,隻聽“吱哢”一聲,巨岩邊上的一棵老鬆被燒斷了,緩緩地向五人所站立的地方倒來,因為老鬆枝杈繁多,而且都在燃燒著,所以這麼倒下,便如同一張巨大的火網當頭罩下!
眾人一驚!雖然以五人的武功,都不會被鬆樹撞傷,但這棵參天巨鬆幾乎囊括了巨石的所有範圍,要想避過它身上所攜帶的火苗,隻有躍下巨石。
而巨石之下全是呼呼亂竄的火苗,縱身下去,恐怕也要受些皮肉之苦!
就在這麼一躊躇間,敏兒已突然閃出,“錚”的一聲拔出“碎月刀”,照準巨鬆下端一側“嗖嗖”連砍數刀,但見木屑如雨般迸飛,二人方能合抱的古鬆本就燒了一半,如今又受這絕世好刀連砍數刀,便聽得刺耳的“咯哢”一聲,古鬆像一個醉漢般在空中打了一個旋,改變了方向,然後緩緩倒下!
敏兒則已靈巧地閃過古鬆,躍上巨石!
“轟”的一聲,古鬆砸倒於地,頓時掀起了一片火星與灰燼!隻是因為它已經改變了下砸的方向,所以巨石上的幾個人都安然無恙!
眾人見敏兒竄出時尚不明白她的用意,現在方才回過神來,都暗自佩服她的應變速度快,這樣的方法雖然並不複雜,但要在極短暫的時間內想出來,而且果斷實施,就需要一定的膽識了。
何況敏兒還隻是一個年輕的女孩?
人們已忽略了一個問題,那便是發生大火時,奪去人生命的最主要原因並不是火焰,而是濃煙與塵埃灰燼,再加上烈焰耗去了絕大多數的氧氣,常常使人窒息而死!
絕穀中大火肆虐的時間比眾人想象的還要長!
原來這與絕穀的地形有關,若是開闊地段,火源來勢很凶猛,但去得也快,一陣風似的一卷而過。而在這深穀中風力極小,所以火速相對慢了一些,而且上空的塵煙也不容易散去,久久籠罩著,反過來又減緩了燃燒的速度!
如此一來,困於火中的人則慘了,就如同置身於一個又悶又熱的大蒸籠中,體內的水分不斷地被蒸發,加上空氣稀薄,呼吸困難,雖仗著一身武功可以免受明火烤之苦,但陷身此穀的滋味仍是極不好受!
半個時辰之後,漠西雙殘已是汗如雨下,漸漸地連汗也沒有了,隻覺喉間貓抓了一般又幹又痛又辣,皮膚則繃得緊緊的像是要迸裂開一般!
敏兒的武功內力與他們相差無幾,但她的衣衫上浸了水,這幫了她很大的忙,雖然此時也頗不好受,但比起漠西雙殘則要好些。
而苦心大師與悲天神尼因內力深厚,尚無大礙。
漠西雙殘但覺五內如焚,似乎隻要一張口,便會有烈焰從體內噴出,鮑六娘是女流之輩,皮膚相對要嫩一些,時間久了,竟已裂開了一道道血口子,無論臉上手上皆是如此,其狀極慘!
依她的性子,本應早就破口大罵,但此時她謾罵詛咒的力量也沒有了,嘴唇稍稍張開一些,便會迸出血珠,其痛無比!
敏兒目睹她的慘狀,心驚不已!時間久了,自己也會落得這般模樣!她對鮑六娘本是心有不滿,這時心中的怨意也全都煙消雲散了,反倒為鮑六娘擔心起來,不知她還能支持多久!
就在漠西雙殘自覺再也無法堅持而陷入一片絕望之時,火勢開始慢慢地變小了。
其實此時穀中的溫度仍是極高,煙霧亦很濃,但火勢一小,人的心中便升騰出一種希望,本是感覺到無法再忍受的痛苦,這時也可以忍受了!
敏兒也暗暗心喜,她心想如果火勢就此減弱,那麼眾人應無大礙了。至少她自己以及她最關心的父親及穆大哥應該不會有事了。
倏地,不遠處“砰”的一聲響,聲音很大,雖有“呼呼”之烈焰吞吐聲,但仍是清晰可聞!聽起來像是木石相撞時所發出的聲音。
幾乎就在同時,另一側也傳來了與此相同的聲音,隻不過略低一些罷了。
五個人都為此一驚,但等了片刻,卻並未見有什麼異常之事發生,不由暗暗稱奇不已。
敏兒本以為會是助燃之物或可爆之火器,看樣子並非如此!
崖頂上的人在這時候扔下此物,絕不會毫無目的——想到這一點,敏兒暗暗擔心。
驀地,絕穀之中響起了牧野靜風的聲音:“諸位小心,箱內之物有毒!”
乍聽牧野靜風之聲,敏兒心中一喜,牧野靜風的聲音並不太響,但字字入耳,顯然是貫入了內家浩然真力!
聽到後來,敏兒已由喜而驚怒不已!她終於明白方才從崖頂落下來的物什其作用是什麼了。
雖未親見,但敏兒已能夠斷定擲下來的就是牧野靜風所說的“箱子”,而且箱子應該是木製的,裏邊裝著有毒而且可燃之物,一旦被火引著,便會生出毒煙,眾人已被穀內煙火弄得焦頭爛額,又怎會留意到濃煙的成分有了微妙的變化?
若不是牧野靜風發現並提醒了眾人,隻怕最終所有人都難逃此劫!
驚怒之餘,敏兒忙屏住呼吸,以防有毒煙吸入,心中思忖道:“穆大哥說話時離此處甚遠,照此說來,落下了盛有毒物之木箱的地方並不止這兒一處!崖頂上的人為了達到陰毒目的,想必同時在好幾處擲下盛有毒物的木箱,以求萬無一失!”
轉念之際,敏兒忽然又發現了一件事:牧野靜風方才說話時精元充沛,顯然沒有中毒。既然他未中毒,又怎麼知道木箱中有毒?
惟一的可能就是與他在一起的人當中已有人中毒了!
想到這一點,敏兒的心不由忽地一沉!暗忖道:“這人會是父親嗎?”如此一想,頓時心急如焚,強忍全身因為失水太多而帶來的不適,站了起來,想回到中段去看個究竟。
就在她生起此念之時,苦心大師突然輕哼一聲,人已如巨鵬般掠空而出!
他所掠向的地方正是附近一隻木箱墜地的地方!
無疑,苦心大師是要設法消除這個禍端!而要做到這一點,就必須冒一定的風險,誰也不知道箱子裏的毒素,有沒有彌漫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