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野靜風的拳頭慢慢地握緊了,他的目光中不僅隻有悲傷,還有仇恨!
範書,一步步把他推向絕境的範書,倘若不是因為身懷“混沌無元”這樣的玄絕內功心法,他早已命喪霸天城!
牧野靜風剛要站起,目光倏地一跳。
他看到了牧野笛手中的那隻笛子!
顯然,這是一隻匆匆趕製的竹笛,而且用的竹子與自己手中尚未完成的竹笛是來自於相同一叢竹子!
“爹製這隻笛子的目的顯然也是與我一樣,要向師祖傳訊……”
想到師祖空靈子,牧野靜風倏然一驚,一躍而起。
他不敢想象此時他師祖的情形!
當下他小心地從他的父親牧野笛的手中取出竹笛,然後貫勁於氣,笛聲立即飄揚出極遠。
他不知道還能不能等到那根藤蔓,他決定用這等待的時間,把父親安葬了。
牧野靜風選擇那叢竹子旁邊的那塊地。
運刀如風,刀光彌漫處,碎土飛揚,不多時,地上已有了一個九尺長,三尺寬,三尺深的坑。
牧野靜風看了看身邊密密匝匝的竹子,突然出刀!
竹子便斷作無數長約尺許的小截,便如無數的笛子。
“笛子”在空中劃過一個個的弧,最後都無一例外地落入了坑中。
不一會兒,土坑底部便鋪滿了一層“笛子”,綠綠的一片。
翠綠色,本就是很溫馨很寧靜的顏色。
牧野靜風這才抱起牧野笛,將他小心翼翼地放入坑中。
身置千百支“笛子”之間的牧野笛顯得安寧而平和,牧野靜風跪在地上,向父親牧野笛鄭重磕了九個響頭。
血便從他的額頭滲出,滲出……
牧野靜風渾然未覺,他把自己手中的那管真正的竹笛以及自己尚未削好的笛子輕輕地放在了牧野笛的胸前,這才把坑邊的土掩回。
春去春來,這兒會不會也為翠竹所掩蓋?
風兒吹過,竹間會不會有笛聲響起?
會的!會的!
因為,風與笛之間有一種很古很古的東西在暗暗相連……
抬頭時,牧野靜風看到了自山崖上垂下的藤蔓。
牧野靜風毅然站起——他的眼中有了一種超越了悲傷的光芒。
那是堅強。
……
佇立於齊雲台,牧野靜風心如死灰。
不遠,師祖空靈子正靜靜地坐在藤蔓製成的椅子上,目光投向遠遠的地方,他的臉上有憂鬱之色。
但牧野靜風知道師祖一定是羽化而去了,因為如果他還活著,見到牧野靜風出現,不可能無動於衷!
他怔怔地望著師祖,而大呆則怔怔地望著他。
在大呆的感覺中,便是牧野靜風去而複返了,它並不知道範書真麵目。
牧野靜風雖早有不祥之預感,但當他的預感成為殘酷的現實後,他仍是難以承受這樣的打擊!
一日之間,先後目睹自己兩個最親的人離去,這本就是一種難以承受之悲痛!
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便如一片秋風中的枯葉一般!
……
霸天城。
城門外坐著一個人,正對著城門,一動不動,仿若石頭雕就一般。
他就是牧野靜風!
他已在這兒坐了兩天兩夜!
如果不是因為霸天城在武林中人的眼中已成了黑道中的白道,牧野靜風早已殺入霸天城內。
當他一出現在霸天城城門處,便有霸天城弟子上前勸止——之所以“勸止”,而不是驅趕,是因為他本是“霸天十衛”之一,而後又曾是地位僅次於城主與城伯的“霸天雙士”之一。
但牧野靜風對霸天城弟子的“勸止”置若罔聞!
霸天城弟子雖知他的武功已高到出神入化之境,但他們身負重責,自是不能讓一個外人如入無人之境般地坐在他們霸天城的城門前。
衝突本已不可避免,但就在這時候,城主夫人如霜已下令不許對牧野靜風無禮!
霸天城中每一個人都知道範書對城主夫人溫柔體貼,此時城主不在城中,自然不敢違抗城主夫人的命令,何況他們知道要驅走牧野靜風必定會付出血的代價。
如今有了城主夫人的命令,他們樂得順坡滾驢,將來城主怪罪下來,自有城主夫人擋著。
在這兩天兩夜之中,如霜讓城中弟子送了幾次飯菜給牧野靜風。
牧野靜風婉言謝絕了,因為他知道如今他與範書已是不共戴天,他不能欠如霜人情,以免將來有愧於如霜。
他吃的是懷中揣著的已又幹又硬的窩窩頭。
這對自幼便生活在荒山野嶺中的牧野靜風來說算不得什麼苦。
讓他難以承受的是等待,等待範書的出現!
他如此在霸天城門前以挑釁的姿態出現,為何範書還不出現?
難道他可以棄他費盡心思才得到的霸天城於不顧嗎?
漸漸地,他明白了,範書本就是一個為了達到目的可以不顧一切的人,包括不顧自己,不顧情感,不擇手段……
他可以不顧一切地追逐霸天城至高無上的權力,也可以為了別的目的,放棄霸天城城主之位。
關鍵在於某件事是否值得他為之犧牲一切!
如此一來,豈不是永遠也無法等到範書?
牧野靜風暗暗心焦!
守衛城門的霸天城弟子已習慣了牧野靜風的存在,他們也與牧野靜風沉默著,不時有人入城或出城,都知趣地繞開牧野靜風。
連整個霸天城都不願作對的人,又有誰不識趣地要與他作對?
牧野靜風眼中仇恨的光芒足以讓人心驚肉跳!
此時正是午後,陽光亮得讓人心生恍惚之感,牧野靜風自青城山一戰後,一直在身不由己的奔波之中,大喜大悲,生生死死,此時牧野靜風已是長發蓬亂,雙頰微陷,身上的衣衫破成一縷縷,在風中飛揚著。
但看到他的人卻絕不會感到他有任何落魄感,他那凜然萬物之氣,是無論如何也掩蓋不了的!
日頭一點一點地向西偏,人的影子也一點一點地被拉長。
牧野靜風心中漸生焦躁之感,他似乎看到範書正隱於暗處焦急地望著自己,望著他做無用的等待!
牧野靜風微微地側過頭,他看見了西邊的日頭——太陽不知什麼時候已接近遠處的山梁,熾白變成了淡紅色。
淡紅如血!
牧野靜風仿佛又看到了父親身上凝固的鮮血,他的瞳孔慢慢地收縮了。
沒有什麼動作,但不遠處一直默然而立的霸天城弟子突然不由自主地一震,像是被什麼東西嚇著了般,惶然四顧,發現一切都平靜如常,並沒有什麼改變!
是牧野靜風心中湧動著的殺機被他們感受到了嗎?
“錚”的一聲,長刀脫鞘之聲並不十分地響,但卻一下子把午後的寂靜擊個粉碎!
一種躁動不安的情緒在刀脫鞘聲響起的一刹那,迅速地蔓延開來!
牧野靜風長刀在手!
霸天城眾弟子神色齊齊一變,不由自主地齊齊摸向自己腰間的兵器。
牧野靜風卻再也沒看他們一眼,他的“伊人刀”已在手中閃掠翻飛如焚。
無形刀氣破空如嘯,扣人心弦。
霸天城外,青石鋪就的地麵上火星四濺,好不駭人。
刀收!
地上已出現了大大的“範書”兩字!
牧野靜風一聲長嘯,驀然暴喝道:“範書……”
他的聲音如雷一般滾滾而過,竟響徹了霸天城內的每一個空間。
手中“伊人刀”也疾飛而出,“當”地一聲,正好深深地插在了“範書”兩字之上!
牧野靜風霍然起身,眼中有難以抑製的憤怒的光芒,宛如一尊憤怒的天神!
霸天城眾弟子臉色齊變,一片“鏘啷”之聲響起,兵器已紛紛拔出!
牧野靜風卻並未殺進霸天城,他一字一字地道:“霸天城的人聽著,三日之內如果找不到範書,我將毀滅霸天城!”
他相信以霸天城眾多耳目,不可能連一個人都找不到,如果霸天城不想自取滅亡,就必須交出範書。
是不是他心中被“有情劍法”壓製的邪惡靈魂又開始複蘇?要不為什麼此時他心中有不可抑止的狂殺之氣?
牧野靜風的言行無疑是對霸天城的挑釁!
說完這段話,牧野靜風右手微揚,本是深深地插入青石中的“伊人刀”已飛起,正好落在他的手中。
牧野靜風目空一切般地轉身,離去!
他多麼希望自己的傲然能夠激怒潛伏不出的範書。
“範書為什麼要害死我父親?我師祖又是怎麼死的?師祖的那本《道藏經》是否落入了範書手中?範書又為什麼要這本《道藏經》?師祖用幹戈樹做的木盒又藏在什麼地方?難道那盒底上有什麼秘密?”
一連串的問題都隻有在見到範書之後才有可能得到解答!
範書費盡心思,布了這天大的殺局,不可能沒有目的隻為殺人而殺人。
是不是他本以為可以借小水除去牧野靜風,沒想到最終沒能如願,於是,在陰謀得逞後,範書不得不逃避牧野靜風的複仇?
他會不會為了逃避牧野靜風的複仇而永遠隱匿?
這正是牧野靜風最擔心的。
牧野靜風轉身而去的身形看似傲然,其實他的內心有著無限的憂鬱。
就在他轉身而去的時候,他的身後傳來了如霜的聲音:“穆大哥請留步。”
她竟在很關鍵的時刻出現。
牧野靜風駐足,轉身,看到的是已顯得消瘦了不少的如霜,她的身側有十幾名霸天城弟子,而且看得出武功修為都不俗。
她畢竟是霸天城城主夫人,她的安全必須保證!
如霜道:“穆大哥,你要找範大哥,對不對?”
牧野靜風心中一動,點了點頭。
如霜緩緩地道:“我了解他,所以我知道除非他主動出現,否則你絕不可能找到他。”
牧野靜風的江湖經驗的確遠不如自小便在江湖中浪跡的範書。
牧野靜風沉默著,他在心中道:“隻要範書還活著,便是掘地三尺,我也要找出他!”
如霜道:“誰也不知道他此時隱匿在什麼地方,包括我。”頓了頓,她又道:“但我知道他什麼時候會出現。”
牧野靜風目光一跳,如霜的神情不像在說謊。
如霜忽然伸出一隻手來,手中有一個小小的紙團,如霜道:“在這張紙上,寫著範大哥會出現的時間,你收好吧。”
她身邊的一個人忙道:“夫人不可……”
如霜淡淡地道:“難道你也覺得霸天城城主已不敢麵對世人了嗎?”
那人頓時無言。
如霜曲指一彈,紙團已飛向牧野靜風。
牧野靜風毫不猶豫地伸手接過,慢慢展開,當他看清紙上所寫的字時,他的臉上有了一種異常的表情,看了如霜一眼,然後道:“在那一天我與他相見,合適嗎?”
如霜淡淡一笑,道:“既然我已決定告訴你,心中自有打算的,何況,有些事情是不能永遠地拖延下去的。”
牧野靜風慢慢地收起那張紙條,道:“好,我可以等!”
然後,他便轉過去,漸行漸遠!
如霜望著牧野靜風的背影,若有所思地佇立著。
倏地,她的身子向前一傾,一個踉蹌,幾乎栽倒,身邊的人驚呼一聲道:“夫人!”一向與她形影不離的貼身婢女小綠急忙扶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