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蠍子的秘密,我們知之甚少,還有一些情況是完全意想不到的,甚至由此導致一些問題更加複雜。在研究生命的過程中,我收獲了許多預料之外的成果;多次實驗相同結果,似乎讓我從中得出了一條定律;而這個時候出現的一些意想不到的情況,又往往使我走上一條與以往截然不同的新的道路,這條路指向疑點,好像那就是獲取真理的終點。這種情況就像努力耕耘的老黃牛,在花費了巨大精力和心血之後,在自認為已經犁好的地裏,腦子裏又不得不冒出一個問號,渴望得到最終答案的願望還是破滅了,而且又由此引發出另外的問題。
現在,我在花金龜蠐螬這裏就遇到了這樣的情況。由於現在正是萬物凋零的季節,在我沒有找到繼續實驗的更好辦法時,花金龜蠐螬一下子映入了我的腦海。隻要你願意,任何時候你都能在堆在荒石園角落裏的枯葉子下邊找到成群的蠐螬。因為昆蟲沒有辦法開口講話,昆蟲學家在研究過程中注定是施刑者。麵對諸多的問題,好奇心往往驅使我去肥沃的土壤中搜索答案。青蛙、鼴鼠或者是狗,這些都是生理實驗室常用的實驗對象。但花金龜蠐螬已經足以滿足我那個設施簡陋的實驗室了。科學往往是建立在實驗對象的痛苦之上的,而這種渺小的蟲子也被我拉到了高貴的受刑者行列中。
雖然寒冷的深秋已經來臨,但蠍子的活動卻絲毫沒有受到影響。
此時的花金龜蠐螬躺在溫暖濕潤的腐葉堆裏,依然是柔軟的肉嘟嘟的身體,靈敏而充滿精力。這兩個家夥被我放在了一起。
盡管蠍子的攻擊並沒有馬上展開,但蠐螬的逃離卻是拚了命的。它肚皮朝天,沿著圍牆不停地爬行。但蠍子卻隻是紋絲不動地看著它,甚至當蠐螬沿著圓形的競技場繞回它身邊的時候,蠍子還給蠐螬讓出了一條通道。蠍子不喜歡這樣的獵物,更沒有把這條幼蟲當成一個有威脅的對手。它沒有從殺戮中得到滿足的癖好。
為了讓它們打鬥,我不斷地騷擾它們,用草挑逗它們,甚至想替蠐螬挑釁蠍子。這條可憐蟲卻是個膽小如鼠的家夥,不僅根本不想打架,遇到危險更是隻知道蜷曲成一團,一動不動。但我手裏那根草的陰險目的顯然沒有被蠍子看穿,它把怒氣都撒到了無辜的鄰居身上,盡管那一切都是我做的。它舉起毒蜇針衝向蠐螬,血從蠐螬的傷口流出來了,看來一下就刺中了。
我一直以為蠐螬在臨死的時候也會抽搐,因為花金龜以前都是這樣的症狀。但到底是不是這樣呢?當蠍子的攻擊停止後,那條幼蟲便迅速伸展開身體逃走了。它依然用背爬行,就像沒有受傷似的爬得跟平常一樣迅速。我把蠐螬放在土壤上,它很快就鑽進土裏去了,一點兒都看不出受過傷。過了兩個小時,我又去探望它,它依舊精力充沛,就跟接受實驗前一樣;第二天,它照樣健健康康的。怎麼會一點兒反應都沒有呢?要是成蟲早就完蛋了,但這麼一條幼蟲卻毫發無損。蠍子的毒蜇針一定紮得很深,傷口流血就說明了這一點,也許毒蜇針的毒液沒有注射進傷口,良性的刺傷是傷害不了這條強壯的蠐螬的,看來得重新再來一次實驗。
我又讓另外一隻蠍子刺了一次這條蠐螬,結果和第一次如出一轍,傷員依然如故地用背部爬進腐葉堆裏,而且像平常一樣安靜地吃著東西,它身體裏的毒液沒有絲毫反應。
花金龜裏是沒有什麼特權者的,這種免疫力不會作為一種例外隻表現在這條幼蟲身上,也應該會表現在其他的同類身上。
我挖了 12 條這樣的幼蟲,讓蠍子挨個刺傷它們,有的還被連著刺了兩三下。被毒蜇針刺紮進身體的時候,蠐螬都輕輕地蠕動一下;如果夠得著的話,它們會用嘴去舔流血的傷口。但是很快它們就會恢複過來,仰麵朝天地鑽進土裏。第二天、第三天乃至之後幾天,我去探視它們的時候,它們依然非常健康,毒液並沒有對它們造成什麼威脅。
這些幼蟲如此強壯,以至於我都想飼養它們了。隻要我隔三岔五喂它們一些腐爛的葉子,它們就能生長得健健康康。到來年 6 月份,曾經被恐怖的毒蜇針刺傷過的 12 隻幼蟲開始化蛹了,蛻變將在蛹裏悄悄地開始。刺進它們肚皮裏的蠍子毒蜇針,現在就如同在給它們撓癢癢。
由於這個出乎預料的結果,我想起了刺蝟的故事,那是蘭茲曾經對我們講述的:
在一隻母刺蝟給它的寶寶喂奶的時候,一條毒蛇被我扔進這個箱子裏。刺蝟不是靠視覺辨別物體和方向的,而是靠嗅覺,所以它立刻就感受了毒蛇的存在。它迅速站起來,毫不猶豫地走向毒蛇,並用鼻子去聞毒蛇,一直從尾巴聞到腦袋,而且還非常認真地聞毒蛇的嘴巴。毒蛇發出嘶嘶的聲音,好幾口都咬中了刺蝟的鼻子和嘴唇。但刺蝟隻是在傷口上舔了幾下,又繼續聞毒蛇,似乎是在恥笑進攻者的弱小,結果又被毒蛇咬中了舌頭。最後毒蛇的頭,連著毒牙和毒腺都被刺蝟徹底咬碎了。刺蝟吃掉半條蛇後又回到孩子身邊躺下來喂奶。到了晚上,它又吞掉了另外一條毒蛇和剩下的半條蛇。但刺蝟身體仍然和它的孩子們一樣健康,甚至被毒蛇咬的傷口也沒有腫起來。
兩天後,這隻刺蝟與另外一條蛇又進行了一場大戰。刺蝟走到毒蛇的麵前,在它的身上聞來聞去。毒蛇帶著毒牙的大嘴撲向刺蝟,並緊緊咬住了刺蝟的上唇,好半天才鬆口,刺蝟猛然一抖掙脫了毒蛇的攻擊。它的鼻子被毒蛇咬了 6 下,身體別的地方也被咬了 20 多下,但毒蛇的頭還是被刺蝟咬住了,不管毒蛇的身體如何扭動,最終還是被刺蝟一口一口吃了下去。這次,刺蝟一家還是沒有出現任何病態症狀。
傳說,為了防止敵人下毒,蓬特國的國王米特裏達特養成了吃各種毒藥的習慣,他的胃也逐漸變得百毒不侵了。吃毒蛇的刺蝟,就像另外一個米特裏達特,是不是也逐步地習慣才獲得了免疫力呢?還是它天生就帶有這種本領呢?在它第一次吞食毒蛇腦袋的時候,是不是早已具備這樣的抗體呢?
花金龜的幼蟲是具有免疫力的,這是這些蠐螬告訴我們的。花金龜幼蟲和蠍子出沒的地方是不同的,甚至不大可能碰麵,就算有某種昆蟲應該預防蠍子刺傷,那也不應該輪到生活在腐葉堆裏的宿主蠐螬,更何況這些花金龜的幼蟲是沒有毒癮的。那些被我放在蠍子跟前的蠐螬,估計是第一批遇到蠍子的花金龜幼蟲。盡管這些幼蟲沒有任何防備,但是它們的確有抵抗蠍毒的能力。
刺蝟具有自身職業所必備的特長,這是符合邏輯的說法,因為它們專門消滅毒蛇。同樣的道理,在地中海沿岸生活的最漂亮的鳥兒峰虎,即使肚子裏裝滿了活胡峰也照樣安然無事,胃裏填滿了鬆毛蟲毛的杜鵑也照樣不會癢。這都是因為職業要求的緣故。
但是,花金龜的幼蟲預防蠍子有什麼必要呢?因為可能它們一生中都難得和蠍子碰上一麵。這種情況應該是一種普遍的能力,因為我實在難以相信個別幼蟲在抵抗蠍毒方麵享有特權。處於高級形態準備階段的花金龜幼蟲能夠抵抗蠍毒,而它的成蟲卻沒有這種能力。以此推理,所有的幼蟲都應該按照各自的強壯程度多多少少具有相似的抵抗能力。
在這個問題上,會有什麼樣的實驗結果呢?第一步,我要在實驗之前挑出那些體質差的幼蟲,因為對於這些小不點兒,哪怕用尖細的針尖隨意刺一下,就已經傷勢嚴重了,甚至還會要了它們的命,更何況還有毒液的作用。假如用不帶毒液的粗針又會給這些幼蟲帶來什麼樣的後果呢?所以,我需要那些胖得即使被紮破肚皮也無動於衷的蟲子。
當我從泥土中一棵已經腐爛變軟的橄欖樹的老根上找到葡萄蛀犀金龜的幼蟲時,我的願望終於得以實現了。這種蠐螬的身體粗細跟拇指差不多,就像一根小肥腸。被蠍子刺傷後,這條肉嘟嘟的幼蟲對這場意外並不太在意,而是鑽進裝著腐爛橄欖木塊中的廣口瓶,像平常一樣食欲旺盛,八個月後,它已經結實肥壯得很了。在經曆了那次恐怖的實驗後,這條幼蟲不僅完好無損,而且開始給自己準備窩,打算在裏麵化蛹了。
我們已經見識過那些成蟲的表現了,隻要被刺傷腹部和鞘翅,這些體型碩大的家夥立刻就跌倒在地上,六腳朝天地亂蹬,頂多三四天就一點兒動靜都沒有了。盡管成蟲死了,但這些龐然大物的幼蟲照樣充滿精力、充滿胃口。
為達到預期的目的,我必須依賴更多蟲子的配合。我家門口原先是有兩棵四季常青的桂櫻的,但是卻被一隻天牛毀掉了。這種一般寄居在英國山楂樹上的小天牛不僅不對桂櫻樹的氰酸香味反感,反而被吸引了過來。因為常常拜訪有點苦味的山楂樹的傘房花序,這隻美麗的帶角昆蟲反而想知道桂櫻樹的味道。它把家都安在桂櫻樹上了,看來的確是喜歡上了這裏,為了挽救我的樹,我隻能借助於斧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