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心翼翼地伺候著師父,盡量不惹他發脾氣。
可他還是給了我兩拳。
但我並不認為這是暴力。
他使勁兒摟著我,將鼻涕都擤到我身上,呼天搶地地說,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這是他花了很大價錢,才搞到的攢錢的玩意兒。
我問他是不是那幾個小皮影兒。
師父馬上跳起來,跟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似地跑走了。
在這以後,我一直偷偷觀察那隻老木箱,希望能逮住小皮影兒,讓它們原形畢露。
就經常假裝不經意地,從那個門口走過。
或者在饅頭筐旁邊悄悄裝睡覺,故意讓它們現身。
可老道人走了之後,一切都平靜下來,好像根本就沒發生過這些荒唐事。
師父也恢複了平日的態度,該打我的時候打我,該喝酒時喝酒,該睡覺時睡覺。
每晚在火爐旁烤火,照樣會給我一根煙抽。
師父依舊每天排練小皮影兒。
教我如何唱戲,如何擺弄這些身著華裝麗服的家夥們。
好像我之前看到的都是做夢似的--
第一場演出非常順利。師父掙了滿滿一箱子的錢,足夠花一輩子的了。
他還給我存了一筆不小的數目,至少能讓我二十歲時開個館子。掙點兒錢娶個老婆,過舒服日子。
我勸師父,說我們散火吧,這錢夠我們花一輩子的了。
可是他,也就是你那倔爺爺,聽到這話兩眼冒火。
那都是因為金錢而射出的火焰。這種火焰最難撲滅。
他邊數錢,邊不在乎地說要再來一場。我看出這場戲比他的命還重要。
我說我可不想再幹了,就要走,那個老道人可不像在說假話,因為他說過第一場會掙很大一筆錢。
如果再有第二場,就要倒大黴了。
可師父真像著了魔似地,又準備了第二場。
這期間小皮影兒又出來搗亂了。
我的房間中,又出現小皮影碎片。
整座小樓像雨後蘑菇似地冒出,好像是因我而引起的惡作劇。
師父在一次牽引小皮影兒做空中飛人時,憑空飛下一把長劍,正巧落在他的頭上。
月牙疤痕就是在那時候留下的。
你們知道,空中飛人是很難實現的技巧。但師父非要演。
通過排練,成功了。
他對我說,隻撈這最後一筆了。
可我怕極了,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也沒有路費逃跑。
他並沒有把屬於我的那份錢給我。
因為他說,我是個不講情義的家夥,會跑掉。要幫我存起來,到二十歲時,再用錢給我討個老婆。
那一天陽光燦爛,是非常好的天氣。很適合演戲。
我和師父準備得非常隆重,小舞台鋪設得前所未有的漂亮。
三層小樓也收拾得格外幹淨。
我和師父早晨就吃了兩大塊肉餅。他喝了一大杯酒,我喝了一小杯。
我們暈乎乎地看著舞台下坐滿了人。
他告訴我隻有多喝點兒酒,才能唱出更好的戲。我也是這麼認為的。
因為我的嗓子癢得厲害,在沒有開始正式演出之前,就唱了一大段,挨了師父兩巴掌。
剛開始,演出非常精彩。
我幾乎掉下眼淚,從未發現師父哪天的排練,有今天精彩。
他的聲調優美,一會兒是男聲,一會兒是女聲,一會兒又是小孩的哭聲。
小皮影兒們好像被上了發條,有條不紊地翻著跟頭,舞刀弄棒。
可是漸漸地,它們的演出越來越瘋狂。師父的動做,幾乎跟不上它們了。
台下的觀眾掌聲越來越熱烈。可是漸漸地,台下發出噓聲。
小皮影兒居然跳到空中,十多米高的地方,翻跟頭,打架。
而那些拴著它們的繩子,還僵硬地握在師父的手中。
之後,所有的人都跑出去了。包括在台下維持秩序的我。
當我在混亂中返回(因為我被暴亂的人群,擠出去了),舞台前什麼都沒有了。
師父和小皮影兒都消失了。我再次變成了流浪漢。
我知道自己安全了,不應該哭。
可說真的,當時一直哭了三天三夜,直到再次餓暈。
我翻遍整棟小樓,裏麵除了破爛東西,什麼都不剩了。
而那棟小樓,就是現在這座酒樓。是師父唯一給我留下的財產。
我非常想念他,很想知道他現在過得怎麼樣。
崔林的爸爸坐回椅子中,雙手拖著下巴。嘴唇在顫抖,眼中閃著淚光,“他是個好師父,也是個好爺爺,我真懷疑那些小皮影兒綁走了他--”
我真想安慰崔林的爸爸。
可我知道,有些時候,對於一些可憐的人,越安慰他們,會讓他們越難過。
我隻好閉上嘴,雖然乖乖地坐在椅子上。心思卻已經神遊到了小樓中,神秘的劇場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