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見華龍在沉思,又夢囈一般地說:“大雪地,樹林子,墳窟窿,我兒子……”
聽到這裏,華龍的腦海裏突然閃現出了十多年前的那場大雪,還有雪中幾乎凍僵的那位婦女,難道眼前的瘋老太太就是當年自己救起的那個婦女?難怪一來到這條胡同,就覺得似曾相識呢!
胡同裏新搬來了一家,鄰居們都出來看熱鬧。這些人中有一位中年婦女,她就是華龍家的新鄰居、男孩小寶的媽。
小寶媽說:“小華,這個瘋子其實她誰都不認識,她怎麼能認識你呢?”
站在一旁的張忠和楊柳川也覺得很奇怪,他們兩個更是充滿了好奇。
“大哥,怎麼你一搬來,瘋子就認出你了呢?”張忠問。
“是啊,華隊,你給我們講講吧!”楊柳川也想知道事情的原委。
“行,我告訴你們吧!”華龍無奈地說。
“那是十多年前的一個冬天,那一年的雪下得特別大,住在孫家胡同裏的一戶人家丟了孩子,那個孩子自己走到了林子裏,已經丟了幾天了。他的父母去找孩子也沒找到,後來到派出所報了案。那天正好趕上我值班,我穿上大衣就往林子裏走,始終也沒發現孩子的蹤影。可我卻在一個墳墓旁,看到了一個快要凍僵的婦女,我背著她回到城裏,挨家挨戶地打聽,終於知道了她因為兒子死了而精神失常,很多人隻知道她是瘋子,卻不知道她住在哪裏,找她家的時候,確實費了一番周折。估計她醒了,看到我的時候,就記住了吧!”華龍輕描淡寫地說。
“可是鄰居說她誰都不認識,就認識你呢!”張忠想起剛才小寶子媽說的話。
“是啊,我也奇怪呢!看起來自己做了好事的人,他自己不一定記得住,可是人家卻記住了你。所以,不管到什麼時候,還是要多做好事才行啊!”華龍深有感觸地說。
“那後來找到丟失的男孩了嗎?”楊柳川問。
“哦,後來找到了那個男孩。”華龍答。
“在哪兒找到的呢?”楊柳川追問著。
“在林子外麵的村子裏,一個老大爺家裏。大爺救了那個孩子,後來我把孩子給帶了回來,交給了他的養父母。”華龍回憶著。
“他的養父母?那孩子姓什麼大哥還記得嗎?”張忠問。
“嘿,你們兩個,輪番轟炸啊,我成了答記者問了。”華龍笑,又要搬家具。
“大哥,請你告訴我,這個孩子對我來說很重要。”張忠一臉嚴肅。
“很重要?為什麼?”華龍問。
“也許大哥搬家的這個時候我不該問這些事,可是提到了,我就不能不問了。我媽生我最小那個弟弟的時候難產,生下小弟,她就去世了。那時候,我已經十二歲了,爸爸領著我們哥五個過日子很艱難,沒有辦法,隻好把小弟送人了。我隻記得送給了一戶姓孫的人家,當時我還到處去找過,可是利民市這麼大,我一個少年,上哪兒去找小弟呢?後來,我長大了,當兵去了部隊,再後來又複員到公安局,我本應該找到小弟的,可是爸爸不讓我去找,他說小弟現在已經是孫家的人了,我們再找回來對孫家不利,畢竟人家養了小弟那麼多年。可是,這是我的一個心願啊!”張忠說著,竟然眼淚汪汪的了。
華龍和楊柳川都被張忠的話感動了。此刻,他們忘記了剛才瘋老太太帶來的一輪風波,更忘記了他們是在搬家,三個人靠在了家具上,望著天空,有些傷感。
胡同口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也引來了一群孩子觀看。
“快點搬東西吧!”張忠回過神來說。
“不要難過,我會幫你想辦法的。我記得當年那個孩子好像是姓孫,應該叫孫義。”華龍回憶著。
“大哥的記憶力真好。”張忠誇獎道。
“大哥過目不忘,你忘記了?”楊柳川有點責備地說。
“是啊,我相信大哥的記憶是不會差的。找弟弟的事還要幫我忙啊!”張忠對於華龍提出的這條線索緊緊抓住不放。
華龍他們繼續抬著家具往院子裏走,一個男孩子跑過來,喊道:“小寶,你跟我去玩嗎?”
“行,你等著我。”那個叫小寶的男孩答道。
“我在門口等你。”男孩又說。
“小寶,回家來,別跟他玩。缺爹少娘的。”小寶媽說。
小寶媽的話引起了張忠的注意。張忠仔細地觀察那個小男孩。
男孩的眼神很憂鬱,這樣的眼神張忠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他記得母親生下小弟去世的時候,就是這樣的眼神。
難道這個孩子跟自己有什麼關係?一個疑問存在了張忠的心裏。
張忠知道,那個叫小寶的孩子是希望跟這個男孩子玩的,可是他的媽媽卻對這個男孩存有偏見。可是,無論如何,他都要弄清楚這個孩子的身份。也許,他就是自己送人多年的小弟呢!
張忠看到小寶媽離開的背影,靈機一動,喊道:“小寶,過來!”
“叔叔,找我什麼事?”小寶跑過來,問張忠。
“叔叔跟你打聽點事兒,剛才等你的那個男孩是姓孫嗎?”
“是啊,他叫孫義。叔叔你認識他嗎?”小寶問。
“叔叔隻是問問。小寶真是個好孩子。”張忠拍著小寶的頭誇獎道。
小寶高興地跑了,張忠卻陷入了沉思。
“張忠,幹什麼呢?快點幹活。”楊柳川從屋子裏出來對張忠說。
“好啊!沒問題。”張忠答應著,跟楊柳川又抬起了一個桌子。
華龍走過來的時候,發現了張忠的異常,“你告訴我,你能說得準孫義就是你的弟弟嗎?”
“能。現在更能確認孫義就是我的親弟弟了。”張忠興奮地說。
“如果真是,你打算怎麼辦?”華龍問。
“我要認回我的小弟,雖然不能把他領回家來,但是,我要讓小弟知道,他曾經是我們張家的人。”張忠堅決地說著,又拿起了一隻椅子,走了。
搬到新家不久,春節就到了。
早晨,華劍起床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打糨糊。她將糨糊打好後,在門上貼上了春聯,做好了這一切,她又拿出了小碟子,將花生、瓜子、糖果等都擺到了小碟子裏,這些看似簡單的事情,華劍很有順序地做出來後,讓高敏感到很欣慰。
往年這些事都是高敏親自做的,今年華劍能幫上忙了,高敏覺得華劍終於長大了,自己也算是熬出了頭。她嘴上雖然沒說什麼,心裏卻暗自高興。高敏的手很巧,她趕在年前給三個孩子每人都做了一套新衣服,孩子們雖然大了,可是高敏還是習慣親手給孩子們做鞋穿,她認為孩子們隻有穿上自己親手做的鞋,才能保暖,那是她一針針、一線線細致地縫起來的,孩子們穿在身上,她的心裏才踏實。
高敏看著三個孩子都穿上了新衣服,也給她和華龍拜了年,心裏高興。她對三個孩子說:“今天過年,你們可勁兒地玩,想吃什麼,家裏都有。媽和爸出去拜年,你們好好看家啊!”
“媽,你跟我爸去拜年吧!有我在家呢!”華劍說道。
“小劍,看好弟弟妹妹!小文、小武,聽姐姐話。”高敏說著,跟華龍走了出去。
這麼多年了,難得華龍能在家過一個春節,更何況還能跟她一起出去拜年呢!雖然外麵的天氣寒冷,可是高敏的心裏還是抑製不住地激動,不知是被寒風吹的還是因為快樂,臉上掛著的那一片紅雲,一直揮之不去。
“小敏,我們都去誰家?”華龍問。
“去唐豔家,這麼多年他們夫婦一直在幫助我們。還有洪爺,沒有洪爺,就沒有你的今天,更沒有我們家的今天。”高敏說。
“你不說我也知道你會去這兩家的,知恩圖報,這是人之常情。雖然現在我們還沒有能力,但是我們的心思盡到了,我覺得他們也都能理解。”華龍的腳下踩著雪,“咯吱咯吱”響。
“是啊,患難見真情。如果當年不是唐豔幫我們,也許就沒有我們的今天了。我這一輩子都要感謝唐豔兩口子對我的關照。”
“我看,你就認唐豔當個姐姐吧!以後我們兩家就當親戚走。”
“我們早就是姐妹了!我記得告訴過你的,忘記了?”
“瞧我這記性,好像你是說過。不管怎麼說,大家相識一場都是緣分,以後誰家有困難,互相幫一把。”
華龍和高敏一路說著話,一起朝著唐豔家的方向走去。
華文和華武看到父母一起出去後,他們在家裏也待不住了,他們一起拽著華劍的胳膊說:“姐,讓我們出去玩一會兒吧!”
“不行的。爸爸媽媽讓我好好看著你們呢!”華劍很有原則地說。
“姐,都過年了,還看著我們。讓我們出去玩一會兒就行。我們保證不惹禍。”華文和華武向華劍保證道。
華劍耐不住華文和華武兩個人的軟磨硬泡,隻好囑咐他們一番:“出去不要惹事,還要注意安全,不能走遠,就在家門口玩,聽見了嗎?”
“聽見了。”華文和華武一邊答應著一邊往外跑。
兩個孩子跑出去的時候,很興奮,他們連大門也沒關。華劍正在屋子裏梳著長頭發,她想把頭發編成兩條長辮子,然後將媽媽給她新買的粉紅色的紗綢子綁在發梢上,弄成兩朵小花,隻有這樣,才能搭配身上的這套新衣服。
華劍專心致誌地編著長辮子,一邊編著,一邊看著鏡子中的自己。她仔細地端詳著自己的容貌,鴨蛋形的臉,細長的眼睛,紅嘟嘟的嘴唇,一件碎花小棉衣,鏡子中的人一點也不醜啊!
仔細再看自己,就跟媽媽年輕時的那張照片一模一樣。媽媽年輕時可真漂亮,看起來自己長大了也會跟媽媽一個樣的。華劍的個子很高,在班級裏的女生中,她的個子第二高,站在排頭的時候,王老師在前邊講話,好像比華劍還矮一些。能夠超過老師,讓華劍有了一絲自豪感。
華劍一邊胡思亂想著,一邊在梳好的兩條辮子的辮梢上綁上了紗綢。看著自己係出來的小花,華劍心裏很高興。她興奮地將兩條辮子甩到了後麵,然後抬起頭來要重新審視一下鏡子中的自己。
當華劍再看鏡子的時候,她看到的不是那個瓜子臉、梳著大辮子的華劍,而是一張蒼老的、滿是皺紋的臉,而且,鏡子中的那個人的頭發上還編著紅紅綠綠的很多布條,一條藍大褂從側麵係著扣子。
“啊!瘋子!”華劍在發愣了一陣後,突然意識到自己陷入了危險中,她急忙衝向了房門,用力關上房門將瘋子關在了門外。
透過門的玻璃,華劍看到,瘋子沒有繼續向前走,也沒有推門或者要跟華劍撕扯的跡象。隻是隔著一層透明的門玻璃,更加近距離地讓華劍看到了瘋子的臉。華劍恐懼地審視著瘋子的眼睛,她在那雙眼睛裏看到的不是可怕的神色,而是一種蒼涼和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