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薩爾森林①是我最喜歡的觀察地點,離阿維尼翁不遠,位於羅訥河的右岸,與杜朗斯的河口相對。千萬不要曲解這個詞的意思,很多人聽到森林這個詞會想到那鋪著一層青苔地毯的土壤,或者想到長滿密密麻麻的百年樹齡的喬木林,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投下斑駁的陰影。

然而,在炎熱的夏季平原上,油橄欖樹稀稀落落的,上麵傳來了蟬的聒噪聲,那樹影斑駁、涼氣宜人的隱蔽所是找不到的。生長在伊薩爾森林裏的,隻有那一人高的綠色矮橡樹,樹木零零落落地分布著,樹蔭根本不足以抵擋酷暑的熱氣。在七八月份的三伏天裏,我連續幾個下午坐在矮林中的最佳觀察點上,隻能撐起一把大傘遮陽,然而就是這把大傘,竟然在我後來的觀察中幫了我的大忙,我會在合適的時候講起這件事的。假如我在長途跋涉中忘記帶上這把累贅,那麼我能抵禦太陽的唯一方法就是躺在某個沙丘的後麵,而當太陽穴被太陽曬得青筋爆出時,我隻得把頭插進兔子洞裏。在伊薩爾森林,我就是用這些辦法乘涼的。

地麵幾乎是不毛之地,連木質的植物叢也沒有,覆蓋在地表的是流動性很大的幹 燥的細沙, 在長有綠色橡樹 樹 根或 樹 樁的地方,在風力的作用下,細沙堆成了一個個小沙丘。因為細沙十分易於流動,稍微有個下陷就會 坍塌下來,所以沙的表麵總是能自動恢複得勻稱完整, 沙丘的斜麵也 總是很平整。 如果 把手 指 插進沙裏再 拔出來,會立刻有細沙塌落下來,填平凹處,而沙麵則又恢複到了原來的樣子,一點也沒有淩亂的痕跡。但是在一定的深度上,如果最近一次的雨水剛下過不久,細沙還比較潮濕,就會粘連在一起,具有一定的稠度,可以在這個時候挖個小洞,洞壁和洞頂也不會塌陷。這裏豔陽高照,陽光熾熱,膜翅目昆蟲的耙子一耙,沙坡就自然而然地塌下來,豐富的野味可當做幼蟲的食物,這裏人跡罕至,沒人能破壞這裏的寧靜。在這塊專屬泥蜂的樂園裏,真是萬事完備。讓我們看看這種動作敏捷的昆蟲的傑作吧。

如果讀者也 願意陪我一起 坐在傘下,或者像我一樣鑽進兔子洞裏,那麼他就會看到這樣一幅 7 月末的場麵 :一隻泥蜂不知從哪裏突然冒了出來,它不進行任何巡查就隨隨便便地停在某個地方,在我看來,它所停的位置跟沙地的其他地方沒有任何不同。它的前腿長著一排排十分有力的纖毛,像掃把、像毛刷,又像釘耙似的,挖著它的地下住所。它用它靠後的四隻腳支撐身體,最後兩隻腳稍稍叉開 ;前腳交替耙著或清掃著流動的沙土。它跗節的絞盤上就算長著彈簧,動作大概也不會比現在更精準而迅捷了。沙土從肚子下部拋到了身後,穿過後腿的拱孔,源源不斷地噴射出來,像涓涓的溪流一樣,在空中劃出一道拋物線,落到了 2 米開外的地方。連續 5 ~10分 鍾的時間裏, 它一刻不停地拋 射著沙土, 落下的沙土十分密集,這充分表明它的動作十分迅速敏捷。我不知道還有哪類昆蟲的動作能像它一樣靈活,而這種靈活一點也不妨礙它將動作做得輕盈優 雅又收放自如。它一會兒在這邊進進退退,一會兒又到那邊進進退退,拋出的沙柱從未中斷過。

它挖掘的地方土質比較鬆軟。隨著膜翅目昆蟲的挖掘,周圍的沙土不斷地塌落下來把洞填滿。塌落的沙中夾雜著碎木屑、爛葉根以及稍微大一些的石粒。泥蜂用大顎咬著這些大沙粒,倒退著把它們扔到稍遠的地方去 ;然後再回來把洞清掃幹淨,但是它每次都是輕輕一掃而過,並不會掃得很深,可能它根本不打算深入到地下去吧。它為什麼隻是單個在地麵上勞作呢?如果隻粗略地看上一眼就想知道答案,那是不可能的,但是我與這些可愛的膜翅目昆蟲共度了幾天的光景,在我把觀察到的零散的材料綜合起來之後,我覺得我仿佛知道了它這樣勞作的原因。

這種膜翅目昆蟲的窩肯定在地下幾法寸深的地方 ;那建造在既新 鮮又牢固的沙土中的小窩裏, 有一個卵, 可能 還有一隻幼蟲, 泥蜂母親每天用蠅喂養它。蠅是泥蜂幼蟲的唯一食物。所以泥蜂母親應該可以隨 時用腳抱著幼兒的糧食飛 進窩裏, 就像 猛禽 抓著麋鹿、野豬這些美味後,隨時鑽進巢穴裏喂養它的幼禽一樣。但是如果猛禽的洞穴建造在某個難以進入的凸出的岩石上,那麼它要返回時的唯一困難就是捕獲的獵物太重或者不利於搬運 ;可是,泥蜂每次要進窩裏都必須像礦工那樣進行艱苦的挖掘,重新開辟巷道。因為隨著它的進入, 沙土 就會 坍塌下來, 巷道無疑就自動堵塞了。 在這個地下住所裏,幼蟲居住的那個闊綽的蜂房的洞壁是唯一不會塌陷的,這蜂房所建造的地點,就是它在進食了半個月的美味後所排泄出的廢物中。 泥蜂 母 親要想到巷道 盡頭 處的房間裏, 或 者外出去打獵,必須經過狹窄的前廳,所以,前廳每次都會塌陷下來 ;至少得挖開幹沙裏的巷道,那部分已經因為一次次的進進出出而變得更加鬆軟了。正是因為這些原因,膜翅目昆蟲每 次 進洞或出洞 時,都 要在堆落的沙土中為自己挖一條通道。

相對來說,從洞裏出來是比較容易的,哪怕是第一次破沙土而出也不難。剛開始的時候,沙子雖然有點兒堅硬,但是昆蟲也能活動自如,它在將它掩埋的遮蔽物下是安全的,它可以從容不迫地運用它的跗節和大顎。可是,從 外麵進到洞裏 就完全不同了。泥蜂用前腳抱著獵物,獵物緊貼著它的肚皮,這使得它活動起來十分不便,也無法自如地使用它的工具 ; 更糟糕的是,那些卑鄙無恥的、堪稱是真正的盜賊的寄生蟲,就潛藏在洞的四周,它們窺伺著泥蜂母親,等它辛辛苦苦地帶著獵物返回,並且眼看就要消失在巷道裏的時候,突然飛過來把卵產到獵物身上。一旦強盜的陰謀得逞了,泥蜂的幼蟲所有的子女就會因為這些貪婪的共棲者而餓死。泥蜂似乎意識到了這個危險, 所以它為了順利地 迅 速 返回窩裏, 而采 取了一些防禦措施。堵塞在洞口的沙土,隻要用頭一頂,再用前腳快速一掃,就可以扒開。所以,泥蜂對留在住所四周的材 料做了細致的篩選。當泥蜂母親閑暇,而且溫度適宜,幼蟲也有足夠的食物無需它照料時,它就耙耙門前的土 ;因為它進入家門時危險重重,所以必須提前把一切可能阻擋進洞通道的碎木屑、大沙粒、爛樹葉都統統剔除出去。

我們剛才看到它勤勤懇懇忙碌著的工作,就是在進行這樣的篩選。

為了便於它進入地洞,它把前廳的材 料都徹底檢查了一遍,把一切妨礙走路的東西都剔出去,清除掉。昆蟲的動作如此靈敏,工作起來如此快樂,它不正是用自己這種獨特的方式表達著做母親的幸福感、表達著它能照顧好這個存放著蟲卵的家的自豪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