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且把愁腸換輕狂(1 / 3)

二十四且把愁腸換輕狂

淩雪煙心中忐忑,忽聽吱呀一聲,隔壁門內魚貫走出六個白衣劍士,手中拿著一截竹管,向周遭的房間內吹著什麼。

青城派?迷香?

淩雪煙見一個白衣劍士已到自己門前,連忙掠回床上,屏住呼吸。等人走後,又悄悄來至窗前,見他們守住院子四角,隔壁一個沉沉的聲音道:“杜掌門既然來了,不妨入內一敘。這般藏頭露尾,傷了弟子們的交情,豈非不妥。”

啪啪啪,三聲擊掌。

對麵屋頂響起悉悉索索的聲音,似有很多人離去,接著一個紫紅色的人影飄落,赫然是崆峒掌門杜暝幽。

哢嗒一聲,隔壁屋門大敞,一片昏黃燈光灑入院中。杜暝幽信步走來,邊走邊道:“汪掌門的出神還虛指愈見精進,我的弟子怕是要養上三月才可複原了。”

淩雪煙心中一凜。

原來方才打傷那崆峒弟子的不是暗器,而是汪深曉的出神還虛指。青城派這門功夫,與峨眉派三十六式天罡指穴手齊名,皆是上乘武學。淩雪煙從來隻聞其名,如今見了,一顆心怦怦直跳。

汪深曉道:“杜兄過譽了。區區小技,又怎及得上杜兄的子午易通神功。”

杜暝幽不語,輕拂衣袖,丈許外的屋門緩緩合攏,仿佛有人輕輕推著它一般。

淩雪煙以手掩口,幾乎驚叫出來。

若說以掌力驅動事物,江湖中也不知有多少種功夫可以辦到,但做到輕緩柔慢,毫無聲息,非崆峒派鎮山絕學子午易通神功不可。這兩位掌門,竟是來比試功夫的麼?

杜暝幽望了望屋內陳設,落座道:“汪兄一向是個雅人,如何住到這等鄙陋的地方來?杜某小徒包了武昌最好的晴川客棧,汪兄若不去,可是不給崆峒派麵子了。”

汪深曉淡淡道:“杜兄盛情,在下心領了。青城山人一貫粗茶淡飯,陋室而居,比不得貴派弟子,飛黃騰達。”

杜暝幽不尷不尬地笑了笑:“你我兄弟說話,何時這般酸腐起來?實不相瞞,杜某此來,”他輕輕咳了一聲,“杜某此來,乃是想與汪兄合研美人圖的秘密。”

汪深曉哈哈笑道:“杜兄說笑了,如此要緊之物,在下豈會帶在身上?”

杜暝幽早知他有此一說,微微笑道:“汪兄難道甘願永王寶藏一分為五,隻拿兩成?”

汪深曉目中閃過一絲詭異的光,沉聲道:“青城派化外散人,富貴如浮雲,不似貴派人丁興旺,勇武堂迎來送往,所需浩大。杜兄若認為兩成寶藏不足用,青城甘願退出。”

“勇武堂”是永樂朝敕封九大派時,朝廷專設的理事衙門,置京營五軍營下,屬兵部製。九大派都設有分堂,專事上傳下達、國情教化、雜造采買之事。勇武堂分堂管事一職,最初由朝廷指派,後來則是各派弟子充任。堂中所轄之事,也從上下打點,擴大到協理門派事務。九分堂裏,人最多、事最忙的,無疑是崆峒分堂。在軍中出人頭地的崆峒弟子,都會回拜師門,彼此聯絡,勇武分堂就是協調安排這些事情的最好地方。杜暝幽繼任崆峒掌門前,正是崆峒勇武堂分堂管事,不但與兵部官員相熟,與天下軍戶大族亦往來甚密。他很少在江湖走動,就是因為他根本認為,崆峒派若想發揚光大,成為武林第一,關鍵不在江湖,而在朝廷。

朝廷可以一句話讓九大派成為武林正統,一句話奉武當道教為國教,這便是權力之偉大。對武林盟主來說,權力的支持,要比武功的支持重要得多。

不惟對此,便是對天下任何人、任何事,都是如此。

反抗權力的下場,隻有死。

不知怎地,杜暝幽忽然想到二十年前那場血戰,心中不暢,音調不覺高了些:“汪兄何必綿裏藏針!上官燕寒死時,汪兄就在皖境。犬子在蕪湖所為,也沒能瞞得了汪兄。十年來,汪兄收服黃陵、點易、青牛、雲頂四派,青城勢力早已是川中第一。若說汪兄心中沒有一局看向川外、看向朝廷的大棋,杜某決不相信。”

汪深曉靜靜聽著,不說一句,因為杜暝幽還未談到關鍵。

果然,杜暝幽話鋒一轉,道:“如今,軍中崆峒派已是樹大招風。為了崆峒和弟子們的前程,勇武堂每年都在四方打點。這一筆耗費,不是一般人可以想象的。但以汪兄的眼界,料可略知一二。青城派若統領川中武林,這種事情早晚繞不過,兩成寶藏怕是不夠。汪兄若非想到這一點,便不會出現在蕪湖,更不會親至黃鶴樓罷?”

汪深曉神色坦坦,語聲淡淡,就像供桌上的三清祖師像,無論叩拜的人如何,我自巋然不動:“杜兄想要如何,不妨直言,在下洗耳恭聽。”

杜暝幽心中冷笑,表麵上不動聲色,微微欠身,壓低聲音道:“我可助汪兄統領川中武林,將來汪兄要助崆峒弟子殺敵建功。至於那美人圖上的寶藏,你我平分。”

汪深曉終於有些動容,卻非欣喜,而是疑慮:“杜兄為何要選青城為盟友,而不是華山和點蒼?”

杜暝幽道:“第一,你我是同一類人。第二,川人勇武,在軍界地位甚高,何況還有唐家堡這個天下第一的兵器鍛造場。第三,華山自詡清高,不入軍政兩界,隻追著寧海王府,賭得不留後路,太過危險。第四,點蒼弟子多在水師效力,而今上對南洋航務興趣缺缺,恐怕這次三寶太監回來,便要禁了此項,這是京師勇武堂傳出的消息。這回答汪兄滿意否?”

汪深曉點頭:“欲求明晰,目光深遠,消息靈通,杜兄不愧勇武堂出身。”

這句話也不知是恭維,還是諷刺。杜暝幽皮笑肉不笑,卻聽汪深曉厲喝道:“什麼人?”

杜暝幽嚇了一跳,淩雪煙更嚇了一跳,手一抖,劍鞘碰在牆上,發出叮的一聲。

聲音雖輕微,在杜暝幽與汪深曉這等高手耳中卻已足夠清晰。

屋內油燈熄滅,立在院中的六個青城弟子已往淩雪煙的房間包抄過來。杜暝幽躍至窗前,笑道:“汪兄謹小慎微的性格,果然不錯。”

淩雪煙這時才知汪深曉那聲厲喝是詐敵之計,罵道:“你們這兩個不要臉的老東西,卑鄙無恥!”

砰地一聲大震,窗子碎成四五塊,聲響雖大,客棧卻還是寂靜無聲。淩雪煙明白這裏所有人都被迷香放倒,呼救也無用,心中一陣打鼓。杜暝幽一臉寒意,走入房間道:“小丫頭牙尖嘴利,杜某少不得替令嚴慈管教一番。”說著揮手一拳打來。

花拳繡腿融合子午易通神功,已不單是打虛不打實,而是虛實皆打,虛實變換。淩雪煙出劍若實,力道便被卸掉。出劍若虛,便遭反攻。一連七八劍都是如此,手心已滿是冷汗,想到門外還有一個汪深曉,自己絕難脫身,淩雪煙不由喊道:“杜暝幽,你可知我是誰!”

杜暝幽道:“雲峰山莊海淵靈霞四劍,老夫還不至於不識得。但無論你是誰,既聽了我們的話,就請到敝派做客罷。”

最後一個字說完,手上突然加快。淩雪煙見鬥大拳頭打來,遞出一招白虹落淵,劍尖自下從對方手腕向手肘滑去。杜暝幽變拳為掌,掌切劍身。嗡地一聲,淩雪煙虎口劇痛,雲霞劍險些脫手。忽聽嗤嗤破空聲傳來,淩雪煙身子一晃,橫移數尺,誰知又有數道指風襲來。如此三番,已被逼到牆角,眼見杜暝幽欺身近前,心中大急,身子一矮,欲自他腋下衝出,頭皮卻猛然劇痛,痛得眼淚都掉下來。

杜暝幽竟然抓住了她一綹頭發。

淩雪煙打破腦袋也想不到,堂堂一派之主,兒子都比自己大了十幾歲,居然使得出這種手段,正要大罵,就聽嘣嘣嘣數聲,發上力道全消,腳下一歪,噗通一聲摔倒,又飛快爬起,一摸之下,自己的頭發竟斷了。

被數枚銅錢割斷了。

門外一個聲音道:“還不走!”

淩雪煙一怔,猜著必是冷無言等人來救自己,便自窗口躍了出去。汪深曉喝道:“抓住她!”淩雪煙卻驚呼著退回半個身子。

原本守在院子四角的六個白衣劍士,此刻都到了院子中央,隻不過不是站著,是躺著。

每個人的喉管都被割破,身上地上一片殷紅,還冒著騰騰熱氣。

淩雪煙傻傻站著,看著這六個前一刻還活生生的人,一顆心快要跳出腔子。杜汪兩人的臉色也變了。

是誰在一瞬間毫無聲息殺了他們?這個人是不是也聽到了方才的話?

忽然,剛才那聲音又道:“真不走了?”

淩雪煙已知道這人絕不是冷無言,更不會是林楓或盛千帆,他們絕不會肆意殺人。雖然如此,她卻也不想多留片刻,縱身掠上屋頂,向西飛奔。汪深曉騰身追上,杜暝幽卻一動不動,冷然道:“可是尉遲掌門到訪?”

那聲音懶懶地道:“尉遲昭算什麼東西!”

隨著話音,屋脊上已多了一個穿黑色皮裘的人。

皮裘帽子垂在腦後,如刀目光更見鋒銳。月光下,他右頰橫出的紫紅色傷疤十分顯眼,嘴角笑意更是惱人。

杜暝幽心念轉動,沉聲道:“任逍遙?”

任逍遙懶得說話,手腕一動,刀鋒映著月光吐出。

多情刃浸著血漬,紅得妖嬈,紅得令人窒息。

杜暝幽卻鎮定下來。他與汪深曉的話若被別人聽了去,倒還有些麻煩,可若是任逍遙聽了去,反倒等於沒聽。當下冷笑:“任教主膽色過人。”

任逍遙自嘲道:“色膽包天而已。”

“聽聞上官燕寒、申正義、曾萬楚都死在你手,袁池明也被你擒了去。小小年紀有此修為,實在難得。”

任逍遙不語。

杜暝幽口氣一冷:“隻可惜走了邪路,你若再不懸崖勒馬,這裏便是你葬身之處。”

任逍遙仍舊不語。跟汪深曉一樣,他也認為杜暝幽還未說到關鍵。

杜暝幽幹咳一聲,又道:“崆峒、華山、青城、陸家莊、丐幫,再加上冷無言,天下有誰能夠從武昌城出去!”

任逍遙答得很幹脆,隻有一個字:“我。”

杜暝幽說得也不多:“是麼?”

任逍遙笑了笑,答非所問:“你要幫汪老兒做川中領袖麼?”

杜暝幽一怔,未及言語,就見多情刃刀尖一立,當空斬來。他冷哼一聲,雙掌推出,一股大力潮水般漫了過去。

崆峒派八門共百多樣武學套路,招式多不勝數,惟玄空門的子午易通神功無招無式,純以掌力製人。

沒有招式,便沒有破解它的招式。

任逍遙周身都被杜暝幽掌力攫住,就像頭上多了個淩空砸下的大泥塘。自己那一刀仿佛砍進淤泥,不但力道消失無蹤,連撤手都已難了。一時之間,似乎無論血影刀法、駁魚刀法、鳳凰掌刀、昆侖劍法,甚至峨眉派三十六式天罡指穴手,都對它無可奈何。

但任逍遙竟然笑了!

杜暝幽餘光掃到身側,心中猛然一沉。

七步之外,一個身披鬥篷,身形消瘦、生了一對大大招風耳的年輕人,正張弓搭箭。

弓似象牙,弦如滿月,弦上之箭通體幽藍,不知什麼材質鑄成,閃著淡淡的光。箭尾非翎非羽,而是一枚拳頭大小的藍色五角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