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金菊之約不在酒
鄭振飛和沈珞晴衝到院子裏,就見一個黑影向後院掠去。兩人緊追不放,鄭振飛喝道:“朋友,你走不掉了!”
後院空地摞滿棺材,聶振達帶著一隊人把手。鄭振飛喝聲一起,眾人立刻包抄過來。黑影卻毫不慌亂,一頭紮進棺材中,雙手一揮,一股白色煙霧爆開。聶振達喊道:“小心有毒!”眾人不敢靠前,屏息將棺材群圍住。誰知煙霧散後,棺材群中空無一人,前院裏卻響起一連串慘呼。鄭振飛臉色一變,道:“四師弟,看好這裏,我去前麵望望。”一句話說完,人已不見蹤影。
沈夫人見沈珞晴一身夜行衣,不覺一怔,拉著她道:“晴兒,你怎地從外麵回來?你去哪兒了?”
沈珞晴牽掛薑小白,猛聽此問,“啊”了一聲,腦子裏一片空白,不知如何作答。聶振達在一旁笑道:“師母何必問,小師妹定是看陸公子去了,換做是我我也想去看看……”
他還未說完,沈珞晴已惱得紅了臉:“四哥!你亂說什麼!”
沈夫人見女兒這般,心裏倒信了七八分,道:“好了好了,都要出嫁的人了,還這般胡鬧。明日你不就見著他了。”
沈珞晴又氣又羞,瞪了聶振達一眼,便道:“娘,我去前廳看看。”
沈夫人一把攔住她,正色道:“你怎能現在跑出去,真要壞了禮數不成!”
聶振達也道:“是啊小師妹,這會兒去難免碰上陸公子。況且,剛才那黑衣人不知去了哪裏,咱們還須小心戒備。”沈夫人點頭,囑咐了幾句,便往前院去了。聶振達命人點起十盞燈,擺在棺材群周圍,將院子照得亮如白晝。最後將沈珞晴拉到一旁,神神秘秘地道:“小師妹,你那情郎,傷勢如何?”
沈珞晴心中一震,強作鎮定道:“四哥說笑了,我哪來什麼情郎!”
聶振達道:“小師妹何必瞞我。一兩雪參,便是價值千金的好東西,威雷堡十二支雪參被你偷走了十一支。我若連這麼大的事情都不知道,這府庫總管也沒臉當下去。”他看沈珞晴低下了頭,又道,“話說回來,雪參是沈家的,小師妹愛怎麼用,我不該過問。隻是,這幾****眼皮總是跳。雖說,生死各安天命,可,四哥還是想勸你一句,留下最後一支罷,或許它能救師父、師娘還有你的命。”
沈珞晴聽了,心中五味雜陳。鄭振飛知道她在堡內私藏了人而不揭發,聶振達知道她偷雪參而不稟報父母,沈珞晴感激之餘,又愧悔不已,點了點頭。
聶振達道:“你那情郎,到底怎麼了?十一支雪參都救不了他,留在這裏,也不是辦法。”
沈珞晴眼圈一紅,道:“我也想過,我治不好他,就該送他盡快離開。可是我現在怎麼出得去。”
聶振達咧嘴一笑:“小師妹隨便扯個由頭,好比喜歡哪家鋪子的胭脂水粉,叫我去買。我順便帶上你的情郎,應該沒有問題。”見沈珞晴不解,搓著手又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瞞你。四哥在襄陽城外有個小院,還有個女人,叫桃兒。”他眼中都是溫柔神色,月色也跟著明媚起來,“我想去看看她。”
沈珞晴嚇了一跳:“爹不是說過,凡是上有父母,下有妻兒的,必須離開麼,四哥你怎麼……”
“我這算什麼。”聶振達歎了口氣,“她是個落魄戲班的戲子,我買她,是不忍心她被賣到窯子裏去。她感激我,情願一輩子不要名分,我就買了院子給她住,時常過去……雖說沒名沒分,好歹好過一場,我怎麼也要給她安排妥當。可這陣子忙,沒騰出手來。小師妹願不願幫四哥一回?四哥一定給你那情郎找個襄陽城最好的大夫。”
沈珞晴悵然道:“什麼情郎不情郎,明天我就嫁人了,哎。”停了停,又道,“四哥放心,這忙我一定幫。”她望向四周,看著熟得不能再熟的磚瓦草木,幽幽道,“誰又能單隻給自己想,給自己活呢?以前我不明白,既然我們不是合歡教的對手,走了不可以嗎?為何死守這裏?這座城比百多條人命還要寶貴嗎?”
聶振達歎了口氣,目光溫然:“這便是男人和女人的差別了,你不懂,也不必懂。”
沈珞晴道:“本來我的確不懂,可是現在,我有點懂了。在外麵這段日子,我最想念、最放不下的便是爹,娘,大哥,二哥,三哥,四哥,還有威雷堡所有的人。我想我若逃了,一輩子都過不安穩。像四哥,你不是也不肯跟桃兒躲起來麼。我逃婚逃了一圈,卻逃了回來。”一頓,又自顧自地道,“你們可以和威雷堡共存亡,我,我卻可以為了你們,什麼都不要,我,我情願嫁給陸公子了。”
“小師妹……”聶振達牽著她的衣袖,喉頭突然哽住。
沈珞晴也不掙脫,反而握住他的手,輕聲道:“四哥,你能不能再幫我一個忙?”她圓圓的臉龐變得通紅,垂頭道,“看看他是不是和守衛動了手……”
聶振達拍拍她的肩膀,轉身向前麵走去。
房間裏一片黑暗,冷無言半倚在竹椅中,顯得有些疲累。忽然,床頭響起薑小白的聲音:“見死不救是你的習慣?”
他被李沛瑜追殺,挨了一掌後稀裏糊塗被冷無言帶來這裏,眼下躺在他床上,卻一點也不感激他。因為威雷堡死了十三個人,可冷無言竟毫無表示。
冷無言淡淡道:“薑老弟福大命大,中了千年雪蝠毒,卻有上品雪參保命。”
薑小白怔了怔,隨即歎了口氣。他知道冷無言一貫冷靜得不像個人。你說他冷血也好,邪僻也罷,但是當你麵對他的時候,卻總感到,無論他做什麼決定,都是有道理的,即使那道理你根本猜不透。薑小白打趣道:“碰上來殺我的人,卻有你這樣的高手保駕,嘿嘿,早知如此,小爺就不逃了。”忽然口氣一冷,“我不跟你扯淡。你來威雷堡是救人的,剛才怎麼……”
冷無言截口道:“我若救人,李沛瑜必會殺你。”
薑小白一怔,哼道:“想不到小爺的命,倒比十三個人加起來還金貴。”
冷無言搖頭:“不止十三個人,至少是十萬三千人。”
“什麼?”若不是身上有傷,薑小白一定跳起來了。
“丐幫天下十二分舵,在冊的弟子加起來,難道還不夠十萬三千人麼。”
“**到底什麼意思?”
冷無言一字一頓地道:“我要你做丐幫幫主。”
按照朱灝逸和餘傳辛原先設想,冷無言助李沛瑜繼任幫主,換取丐幫支持寧海王府。可李沛瑜為了幫主之位,不惜殺薑小白,更不惜殺死無辜的威雷堡弟子,冷無言豈能容他!可是,他又不能立刻與李沛瑜翻臉。
第一,那樣可能會賠上薑小白的命。
第二,誰來做丐幫幫主,不是冷無言或寧海王府說了算。
第三,扳倒了李沛瑜還不夠,還要找一個既能繼任幫主,又與寧海王府交好的人,才能不影響朱灝逸的抗倭大計。
這個人自然就是薑小白。
薑小白一雙眼睛滴溜溜亂轉,猛然嚷道:“他奶奶的!小爺我早就覺得富家公子哥巴巴地跑來當叫花子頭兒有些不對勁,你……”冷無言已經用最快的速度捂住了他的嘴,卻還是比他的舌頭慢了一步。薑小白歉然一笑,正色道:“你可清楚萬家酒店的事?”一頓,接著道,“當時這姓李的火急火燎埋了小娥的屍體,小爺就覺得有些不對勁,餘長老和牟長老本要他去查一查,合歡教是怎麼混入荊州分舵的,可惜後來發生九華山和快意城的事,就沒人再管這事。”
冷無言不語。
這件事的確被很多人忘記了。就算他當初身在萬家酒店,聽到了餘牟二長老的話,怕也想不起,因為這根本就是荊州分舵的內務事。
薑小白憂心忡忡道:“更他媽稀奇的是,小爺和盛千帆回到萬家酒店的時候,那酒店給一夥綠衣人燒了。當時我們還以為見了鬼,現在想來,可不就是綠雲菊刀麼。姓李的要埋屍體,那幫倭寇龜蛋就連院子都給他媽燒了。”
冷無言沉默片刻,道:“你懷疑李沛瑜與九菊一刀流勾結?”
薑小白點點頭:“難道不是?”
冷無言歎了口氣。
永樂朝二十餘年中,鄭和六次遠航,海禁鬆動,海外各國連番來朝,商隊綿延萬裏,貿易之盛,無可記述。隻是倭寇橫行,搶劫船隻,擄走人口。漸漸地,商人都不大敢出海,人數船隻連年銳減。如此一來,大明朝出產的瓷器、玉器、絲綢價格十幾倍地上漲。若有商家與倭寇攀上交情,讓他們不劫自己的船,你說該淨賺多少錢?
倭寇的首領是誰?九菊一刀流。
李家是做什麼的?玉器生意。
所以李沛瑜當然有攀扯九菊一刀流的必要。
若真如此,李沛渝當上幫主,不但要將丐幫百年清譽毀於一旦,朝廷更有理由遣散丐幫,甚至還會連累寧海王府,連累南七省軍政界兩百多位俠肝義膽、盡忠報國的官員。這些雖都是推測,卻不是沒有可能,冷無言不得不慎之又慎。如此算來,保住薑小白,等於保住丐幫,保住千萬人,犧牲十三個人,又算什麼!
隻是,眼睜睜看著十三個人被殺,誰也無法安得下心來。兩人心中鬱鬱,都不說話。沉默了一陣,門外突然響起敲門聲。薑小白一驚而起,咬牙道:“來得真快,小爺宰了他!”冷無言連連搖首,示意他藏好,說了句“稍等”,起身開門。
門外卻是文素暉。
她仍是一身鵝黃衣裙,鬢邊插著一朵素白的絹花,在漆黑的長發上格外皎潔。
冷無言有些吃驚,有些無措:“文姑娘?”
文素暉雙目微垂,並不抬頭:“家師命我來問冷公子,對合歡教究竟是什麼態度。”
冷無言一怔,旋即明白尉遲昭的用意,心中冷笑:“華山派助我,卻是想與表兄攀扯,讓華山弟子繼續做義軍教習。”一念及此,他突然感到有些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