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瀚海輕舟隱妙真(1 / 3)

四十九瀚海輕舟隱妙真

人群散去,山間隻剩下淩家父女和八名劍奴。淩鶴揚牽著女兒衣袖,關切地道:“雨兒,你身子弱,受不得冷,跟爹下山去。”淩雨然不動,側目看著林楓。淩鶴揚稍顯不悅,道:“就算你出事了,那又如何?我的女兒,輪不到世俗禮法評判!”

淩雨然抬頭怯怯地道:“女兒真的喜歡他。”

淩鶴揚一時沉默,片刻才道:“我的雨兒不後悔?”

淩雨然點頭:“不後悔。”聲音很輕,卻很決絕。

淩鶴揚長長歎了口氣:“好罷,到車裏等爹,不要凍壞身子。”一頓,對林楓道,“你跟我來。”轉身向山頂行去。

林楓腦中一片空白,待淩鶴揚去得遠些,才望著淩雨然緋紅雙頰,歉然道:“雨然,我……”

淩雨然按住他的唇,仰頭低聲:“不管我爹說什麼、做什麼,你都別在意,好麼?”

林楓心中一暖,點頭道:“我明白。”轉身欲追,突又回頭,定定望著她道,“若不能娶你,枉為男人。”說完再不看她一眼,展開身形,全力追趕。

大雪封山,雪地表麵上看來一片平滑,卻不知下麵是何狀況,淩鶴揚卻不走山道,專挑崎嶇險峻的路走,速度奇快,林楓幾乎跟不上。兩人在山間迂回曲升,忽上忽下,足足走了一個多時辰,淩鶴揚才稍稍緩步,道:“還走麼?”

雖是問林楓,卻未回頭。

林楓汗流浹背,幾近虛脫,咬牙道:“前輩若有興致,晚輩自當奉陪。”

淩鶴揚說句“好”,身形猛地拔地衝天,掠出五丈之遠,箭一般直衝山頂。林楓不敢多想,提足內元趕上,片刻便到青城主峰老霄頂。頂上雲霧繚繞,雪色浮迷,天與地了無雜色,八百裏青城聖境盡收眼底。淩鶴揚負手立於山巔鬆亭,既不讓林楓入內,也不說話。林楓隻得在雪中等候。直到雙足都被雪沒過,淩鶴揚才道:“我等了你三次。”

林楓垂首道:“晚輩武功低微,讓前輩見笑了。”

“休要妄自菲薄。”淩鶴揚冷然一笑,“淩某平生最厭故作謙虛。”林楓登時冷汗涔涔。淩鶴揚接著道:“你將雨兒照顧得很好。我會對常義安說,你很好。至於其他,還是忘了好。”他微微揚起下頜,看著林楓手中的雲靈劍,道,“拿來。”

林楓一怔,神情忽地激動起來,大聲道:“不!在您眼中,我什麼都沒有,配不上淩小姐。可是,我會照顧她、珍惜她一輩子。就算有一天我什麼都有,她什麼都沒有了,也是一樣。”

淩鶴揚淡淡道:“年少輕狂。”

林楓一股怒火衝到喉頭:“晚輩言出必行!”

淩鶴揚道:“是麼?”話音未落,人已到林楓麵前,一劍揮出,濤聲滾滾。

雲海劍!

林楓沒想到他會出手,一怔之下,先機驟失,隻得向側邊猛退。不想雲海劍抖身一引,雲靈劍嗆地出鞘半尺。林楓心念默轉,抄起劍柄,送出一招乾元七星玉龍天罡劍法搖光式,叮地一聲,兩劍相擊,手中立時一輕,雲靈劍已飛了出去。

一藍一白兩道劍光在半空劃過一對長虹,對轉錯過,最後嗤地沒入雪地。

雲海劍在林楓這邊,雲靈劍在淩鶴揚那邊。

淩鶴揚拔劍高歌:“黃河西來決昆侖,咆哮萬裏觸龍門……殺湍湮洪水,九州始蠶麻。其害乃去,茫然風沙……虎可搏,河難憑,公果溺死流海湄。有長鯨白齒若雪山,公乎公乎,掛罥於其間。箜篌所悲竟不還。”

雲靈劍逆風翩舞,如白虹貫日,又似龍嘯九天,剛建恢宏中隱著蒼茫悲壯,跟方才所見的淵渟嶽峙劍法迥然不同。林楓看得發呆,隻覺從前所知的招式都成了冗贅之物。

淩鶴揚微微皺眉:“不想學?”

林楓恍然大悟,拔出雲海劍,跟著比劃起來。

一套劍法使完,淩鶴揚收劍道:“招式可都記得?”

林楓捧著雲海劍,訥訥點頭,卻又搖頭,臉紅道:“晚輩愚鈍,辜負前輩好意,委實汗顏。”他心中一片寒涼,隻覺諸事無望。

淩鶴揚道:“這套劍法,名為海納百川,是為雲海劍所創。”一頓,又道,“雨兒說你很好,我不會拂了她的心意,但你莫以為和她有過什麼,就將她看輕了。”

林楓惶然道:“晚輩不敢,晚輩……”

淩鶴揚擺擺手:“如今我要帶她回去,雲海劍暫且放在你手中。”林楓聞言大喜,結結巴巴,說不出一個字。哪知淩鶴揚又道:“你若想娶她,還須做到兩件事,否則休想再見她。”林楓一臉緊張,心知這兩件事絕不會容易。果然淩鶴揚道:“第一,打敗冷無言;第二,兩年內接掌昆侖。”

林楓連呼吸都快停止。

車轔轔,馬蕭蕭,一行裝束整齊的車隊向北而行。

淩雨然握著雲靈劍,抿唇幽幽道:“爹分明是難為人。常掌門春秋鼎盛,再做二十年掌門都沒問題,要他……要林大哥兩年內接掌昆侖,這如何使得。”

淩鶴揚憐愛地拍拍她的肩,溫然道:“果然女兒的心都是向外的。雪兒跟別人跑了,雨兒也不信爹了。”

淩雨然兩頰飛上一片紅雲,垂首道:“可是爹爹一向鄙薄聲名地位,如今怎麼用這些決定女兒的終身大事。若是,若是林大哥做不到,我,我……”忽然扯著父親衣袖,頓足道,“我不依。”

淩鶴揚笑了笑,正色道:“林楓人品端正,爹很放心。隻是他沒什麼家世名望,娶了你難免鬱鬱,這便是男人了。他若鬱鬱,我的雨兒怎能開心?”

淩雨然似懂非懂:“可是爹爹的條件……”

淩鶴揚截口道:“那不過是逼他上進罷了。”他冷然一笑,“淩鶴揚的女婿,隻要稍稍上進些,就該比別人強許多。”

淩雨然不敢接話,隻輕喚一聲“爹”,柔柔依在淩鶴揚肩頭。她素知父親厭惡門閥裙帶,可如今為了自己,也要利用起雲峰山莊的名望來,心中不快,也在所難免。

淩鶴揚似是歎息一聲,替女兒裹緊皮袍,見她腦後空空,問道:“簪子送他了?”

淩雨然想起那綠玉簪或許還在任逍遙手中,心中一緊,含含糊糊地點了點頭。

淩鶴揚沒再問,閉起雙目,喃喃自語:“夫人,咱們的雨兒長大了,要嫁人了,你也可安心了罷。”

淩雨然忽然猶豫著道:“爹不擔心小妹麼?”

淩鶴揚目中閃過一絲凜冽之色,截口道:“雨兒有什麼話想說?”

淩雨然不敢看他,低頭道:“爹,娘已走了二十年,二娘對您那麼好,小妹也聰慧可人,您為什麼……”她欲言又止,“為什麼總要拒人千裏之外?”

淩鶴揚不語,眉宇間掩著一股寂寂陳哀。

天下皆知,雲峰山莊的女主人,一開始並不是百味齋的二小姐範湄,而是淩鶴揚青梅竹馬的戀人,亦是淩雨然的親生母親。二十年前,這位不出世的美人得了一場大病,香消玉殞。三年後,淩鶴揚娶了現如今的夫人,隔年又得了第二個女兒,就是淩雪煙。兩個寶貝女兒雖說都是淩鶴揚的掌上明珠,但他明顯更偏愛淩雨然一些。旁人隻道他心疼淩雨然沒有親娘,可是淩家每個人都明白,這是因為淩鶴揚不喜歡範湄。雖然這位百味齋的二小姐對淩鶴揚一片真心,但不論學識、偏好還是來往朋友,都與淩鶴揚相左,二十年來磕磕絆絆不斷,幾次鬧得帶淩雪煙回了京城娘家。好在範湄的弟弟範天鷂是個和氣的人,兩頭勸解,最後都不了了之。

淩鶴揚將懷爐放在女兒手心,淡淡道:“若不如此,爹便沒法既放了冷無言和那姓任的小子,又堵住朱瞻基的嘴。”

朱瞻基就是當今聖上,大明宣德皇帝。

淩雨然吃了一驚:“爹為什麼……”

淩鶴揚擺了擺手,不再說話。他似是很疲憊。

任逍遙衝下青城山,見遲仲坤率人迎了上來,便沉聲道:“通知四堂,撤出川中,血影衛留下二十跟我走,英少容帶餘人與嶽之風彙合。”略略一頓,看著遲仲坤和蠻七婆婆,道,“冷兄可有得救?”

金蜈上人和朵雅不在,他隻能問這兩人。遲仲坤沒說話。蠻七婆婆道:“教主恕罪,冷公子除了心口那一劍,全身經脈也都被淩鶴揚劍氣毀了,除非用離塵草做藥,為他重續經脈,否則怕是捱不過三天。”

任逍遙心中一沉。

離塵草是江湖傳聞之物,從來無人得見,三天時間,怎麼可能找得到!

蠻七婆婆見他眉頭緊縮,道:“教主,你沒必要救冷無言,他是咱們的敵人。眼下趕快離開四川才是正理。老教主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我們保你平安。”

任逍遙不說話,隻長長出了口氣。淩雪煙見冷無言麵色已死人無異,急得眼淚直掉。盛千帆攬著她的肩,輕聲寬慰,她卻哭得越來越凶。任逍遙看了她幾眼,將目光轉向蠻七婆婆,沉沉道:“果真沒有別的法子?”

蠻七婆婆點頭,遲仲坤忽然道:“瓦屋山南,妙真傳人……”蠻七婆婆臉色一變,厲聲打斷:“遲仲坤,你存心害死教主麼!瓦屋山與峨眉山相去不過百裏,若是消息走漏……你怎麼交代?”一頓,又道,“再說那迷魂氹,有多少人能活著出來?你為了你心上人……”

遲仲坤怒道:“老毒婆閉嘴!”

兩人還待吵,任逍遙已道:“妙真傳人?迷魂氹?”

遲仲坤道:“川南百姓都說,瓦屋山的迷魂氹裏住著神仙,有了難治之症,都會去碰碰運氣。其實那裏是妙真派所在。”一頓,又道,“世人皆知武當道,鮮有人知妙真道。論起來,妙真道比武當道早得多,承莊子衣缽,已有千年香火,是道門第一隱宗。”

任逍遙心下狐疑:“你如何知道?”

遲仲坤還未說話,蠻七婆婆便冷哂道:“因為他的心上人去了妙真道,他挑唆教主去瓦屋山,不過是想借機查探一下那女人的生死。”

任逍遙不覺笑了,卻沒細問,隻道:“妙真派醫術了得?”

遲仲坤如蒙大赦,道:“是。峨眉派以武氣醫名揚武林,但上官燕寒卻極為佩服妙真派的醫術。他別號蜀山居士,也是為此。”

“哦?”任逍遙有些意外。他也曾疑惑,上官燕寒為何自號蜀山居士,而不是峨眉居士,原來是為了瓦屋山地處蜀地之心,為蜀中群山之祖的緣故。

蠻七婆婆道:“當年時原被逐出峨眉,上官燕迎一病不起,峨眉醫術束手無策。上官燕寒為了讓妹子活命,便帶她去瓦屋山碰碰運氣,不想真的治好了病。隻是,這位上官小姐不想再回凡間,執意隨妙真派修道,上官燕寒隻得依她。”

任逍遙心中一動,似是明白了什麼,卻不說破。

蠻七婆婆冷眉道:“遲仲坤,你明知瓦屋山迷魂氹陷人厲害,又與峨眉近在咫尺,卻為了時夫人要教主冒這個險,是何居心?”

遲仲坤臉色有些不自然。

任逍遙卻不關心:“迷魂氹很厲害?”

遲仲坤點頭:“據說那是張天師在瓦屋山傳道時布下的八卦迷魂陣,凡人進得去,出不來。有些上瓦屋山求醫的人,都說不知不覺睡了去,醒來已在迷魂氹外,病也已好了。屬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