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孔雀蛾對蠍毒並不太敏感,可是它對注射液的抵抗能力也並不比聖甲蟲和其他昆蟲強。我在一雌一雄兩隻大孔雀蛾的腹部注射了溶液,最初它們似乎還可以忍受,沒有什麼不舒服,可是很快毒性就發揮了作用。它們死亡時並不像聖甲蟲那樣鬧得天翻地覆,而是很平靜地死去了,輕輕地抖動一下翅膀,就安詳地去世了,最後從柵欄上跌落。第二天,那兩具屍體軟得驚人,腹部的體節完全脫離,隻要輕輕一拉就裂開了。拔掉它們的體毛,就可以看見原來白色的皮膚已然變成了棕色,並且還在逐漸變黑,腐爛的速度極快。
或許這正是討論微生物和肉湯培養基的絕佳時機,可是我不會利用這機會做任何事情,在不可見物質與可見物質的界限上,顯微鏡使我懷疑起來,它極容易用想象中的目鏡替代真實的目鏡,好心地為理論提供所希望看到的事實。換句話說,即使找到了微生物,假如確實存在,問題就轉移了,而不是解決了。對於注射溶液引起身體毀滅的問題,是不是能夠用另一個同樣隱晦的問題代替呢?前麵說過的微生物是怎樣導致毀滅的呢?它是怎樣發揮作用的呢?又有多大的威力呢?
我應該怎樣解釋剛才講述過的事實呢?我不想做什麼解釋,也絕對不會做什麼解釋,因為我並不知道答案。因為想不出更好的方法,我隻能在這裏打兩個比方,或者是隱喻,隻是為了讓我們探索黑茫茫的未知世界的思想稍作放鬆。
兒童時代,我們都喜歡玩推紙牌的遊戲,紙牌越多越好,紙牌縱向圈成半圓形,我們把它們在桌子上豎立起來,一張張按一定的間隔整齊排列,一列紙牌排好後,彎彎的,並且特別整齊,看起來很美。
這裏就包含著秩序,這是一切生物生存的條件。
我們隻需要把第一張牌輕輕地推一下,它就會倒下,把第二張牌碰倒,接著是第三張,如此連鎖反應,直到最後一張牌。時間不長,紙牌便像波浪般向前倒伏,好看的建築就此倒塌,有序變成了無序,我差點要說被死亡代替。要想讓紙牌依次倒下,都需要哪些條件呢?
需要一個很小的推力,這個力和紙牌倒伏時產生的力量無法相比。
我們還可以用圓底燒瓶為超飽和的明礬溶液加熱,等到沸騰的時候,用一個軟木塞塞上口,然後讓溶液冷卻。溶液一直保持著流動的狀態,並且是透明的,它之所以可以流動,那是因為在裏麵隱約有生命的幻影。把軟木塞拔出,在裏麵放一小塊固體明礬,無論有多小,液體都會突然重新變化成一大塊固體,並且放出熱氣。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事情是這樣的,明礬溶液隻要一接觸那塊成為引力中心的明礬就開始結晶,然後逐漸從中心向四周擴展,新的固體接觸了周圍的液體,就引起了周圍液體的固化。這種推動力源於原子,液體不斷地遭到震動,小小的原子讓龐然大物發生了變化。
當然,人們大概認為我用這兩個例子與我注射溶液引起的結果進行對比,難以說明什麼問題,隻不過是試圖讓人們隱隱約約地看到些什麼。一列紙牌連續倒伏的原因是我們用手碰了第一張紙牌,大量的明礬溶液突然凝為固體,是因為一塊明礬的影響。同樣,接受試驗者的死亡與痙攣是因為一滴微乎其微、看起來無害的液體引起的。
那麼,這可怕的溶液裏到底有什麼呢?首先就是水,它本身沒有什麼作用,隻不過是施動者的載體。假如需要一個說明誰沒有危害的證據,這裏就有。我把清水注入聖甲蟲的任意一條足裏,並且劑量遠遠大於致命的溶液,它重新獲得自由後,就和平時一樣快步小跑著離開了。它站得很穩,再次回到糞球前時,就和原來一樣,熱情地滾起了糞球。可見它對我注射的清水沒有任何反應。
那表蒙玻璃裏的混合液中還包含哪些成分呢?裏麵有屍體的碎末,主要是風幹後的肌肉渣。這些物質中的可溶成分是被水溶解了呢,還是隻是被碾成了細粉末?我不敢肯定,可是這並不重要,反正有一點是絕對的,毒性來自於溶液。沒有生命的動物質是機體被破壞的元凶,活性分子被死亡分子殺死了;對於這麼脆弱的生命來說,死亡的原子就如同一粒沙,它拒絕起支撐的作用,所以導致了整個建築的倒塌。
說到這裏,請回想一下醫生們熟知的稱之為解剖劃傷的駭人事故。一個學習解剖術的學生因為不熟練,也許是因為疏忽大意,在解剖的時候被手術刀劃傷,手上有了一條細微的劃痕,這是一條被小刀尖劃的小傷口,很難引人注意,可是假如人們對待它就如同對待荊棘或其他東西劃出的傷口一樣,滿不在乎,不盡快用強力滅菌藥殺菌,就會成為致命的危險。那把解剖了屍體的解剖刀已經被汙染了,手也同樣被汙染了。這就已經足夠把病毒帶入傷口,假如救治不及時,受傷者就會死亡。死屍殺死了活人,這又讓我想起那種被叫做炭疽蠅的蒼蠅,它們那沾染了屍體膿血的口器,可以造成極為恐怖的事故。
總而言之,我在昆蟲身上做過的事情,僅僅相當於解剖刀的劃傷或者炭疽蠅的叮咬。
在可怖的作坊中,蛆蟲是如何受到保護的呢?它們不吃固體食物,隻是喝湯。它們吐出蛋白酶,把食物變成粥。因為它們是用一種很奇特的方法飲食,所以不需要使用那些危險的切割工具和解剖刀。
我所知道的,抑或是我可以想到的,有關環衛局的官員——蛆蟲的情況,今天就到此為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