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此生唯一一次與他縱馬馳騁草原,任和風撲麵,透身而過,追逐飛鳥,看月升日落……那是我唯一一次與他在草原夜色下飲酒歡笑,縱橫暢談。篝火邊,他的聲音柔和如歌,他在火光中的麵容美麗又生動!
我當時也知如此良機,一逝不再,多想就這樣到深夜,就這樣到天明!可想到了在營帳裏等待他的王爺,他疲憊的麵容!
我建議大家回營,讓他去見王爺。他離去時,我心中一痛,此乃我平生以往無有之事,讓我又憂又驚。
我尚在營帳中體會我們的談笑,雲起突然入帳,求我派人送他出營。他渾身抖成一團,淚水滿眶,完全是個女兒模樣!
是不是向王爺求huan未遂?是不是遭王爺唾罵?是不是……我反而不能點明,隻說王爺從不侍男寵,他也有意,讓雲起等一等……
她狠扇自己一個耳光,不讓我再講下去。我握了她的手,那手雖有些剛強,但修長隨和,有些涼,是位女子的手。我對她說我為她保此秘密,她是我永遠的雲起弟,我永遠佩服她……
這樣保持著原來的樣子,她就能依然是我的朋友,還會容我與她接近,不會和我斷了往來。
可我不敢說,如果她真的和王爺沒有了希望,我會……我就能一生無憾了……我不敢說,剛才在我明白她是女子的那一瞬間,我多想……
我送走她後,心中混亂,胡思亂想,在外麵走來走去,發現王爺的營帳還亮著光。我到簾前,晉伯問了王爺,王爺讓我進帳。
王爺的薄襖扣到頸間,他坐在那裏,麵色有些蒼白。我在他身邊坐下,他沒看我一眼,眼微合著,半天,輕聲說:“她走了麼?”
我回答:“是,王爺。”想了想,這是我不是兄弟勝似兄弟的人,雲起是我一生唯一心動的人,如果雲起喜愛王爺,我應該幫幫她。就說:“雲起她,甚是驚恐不安,幾乎落淚,我看,她對你,也是真心……”說完,想起我對雲起也說過關於王爺類似的話,是在撮合兩個人啊,我心中苦楚,無法繼續。
王爺似乎合目笑了一下,肩膀抖了抖。他歎了口氣,說:“你,告訴他,我,聞她離去,驚懼異常,讓她回來見我。事情,不是她,想的那樣。”
我想這兩個人中間一定有什麼誤會,又一次感歎造化弄人!王爺遇難後變得少言寡語,不到要緊關頭,不會長篇大論。他又是這麼一個性子,安安靜靜的!那雲起,性如烈火,直言直語,怎麼能這樣隱晦不明地和她往來!
如果我日後真有機會……我一定會死纏爛打,每天騷擾,日日攻擊,使盡渾身解數,用上我無數兵書伎倆,直到我把她握到手裏!一旦被我所得所愛,她根本就別想離開我一步!實在不行,床上……
我聳然一驚!王爺還是想見她的啊?!我在想什麼?!
我們坐了一會,我見王爺疲倦,就告辭了,臨出帳門又看他,他麵容平和,可其中似有傷感。
後來,小沈說王爺染病,似是情傷,竟是要尋到雲起才能治病的意思。我傳信給雲起,她置之不理。我讓小沈守株待兔,終於找到了她。
小沈告訴我,王爺見了雲起,起死回生,兩人和好,我心中哽塞不暢。
又一月餘,傳皇上賜婚九王爺一位名不見經傳的普通女子為妻。我反複打探,那王妃的姓名不是雲起,而雲起在王爺府上公開辦公,人馬往來,形成一景。
兩月之後,初冬,邊關平靜,我奉旨回皇城與皇上商討軍機。約了小沈,同去王府。
我們到的那一天,王府安靜,門外告示說,這是任雲起的雙休日,除緊急要事,不見人。什麼是雙休日,我疑問道,小沈得意的說,就是幹五天,歇兩天的意思。我怎能不哼他。
我們馬上見到了王爺,他依然靠在床頭,半身蓋著被子,人可真是神色煥發!雖隻穿了一襲素藍夾衣,發上除了一條緞帶,無任何其他裝飾,卻顯得高貴優美,風采卓然。
我好久沒見他如此的生機!讓我想起很久以前……但現在的容光似是更深刻。
我們坐下,寒暄後,小沈問:“雲起哪?”
王爺說:“就來。”
我實在忍不住,就說:“傳聞王爺有再婚之喜……”小沈笑了起來,一副他比我懂得多的樣子。
王爺看向我,那目光明淨誠摯,還似有一絲歉意。他盯著我的眼睛,慢慢地說:“她不願以王妃身份見人。”
我心頭一撞,最後的幻想成了碎片。就一笑,說:“恭喜王爺了!”
這是我的弟弟,他三歲時,我就和他在一起了,我為他高興啊!隻是心中……
隻聽門一響,雲起進來,手裏拿了個一頭是一圈皮革加係帶的木頭粗棒似的東西。仍是男子打扮,她穿著王爺以往的一件衣服,滿臉歡笑。見了我大喊了一聲:“程大哥。”
我忙抱拳答:“雲起弟。”她既然想這樣,我自然順她心意。
小沈馬上說:“又改過了?”
雲起眉飛色舞地說:“是啊,這個工匠十分了得!對我的意圖領會正確!隻一天就送來了。”兩個人馬上在一起指手劃腳,對著那木棒一通撫mo評點。
王爺看著我疑惑的眼神,一笑說:“這是,雲起,為我設計的假肢。”我胸中一熱,這回王爺,沒有娶錯人。
正想著,雲起到了床邊坐下,彎身給王爺帶上假肢,小沈在一旁指指點點。雲起在王爺腿上腰間係好帶子,半扶半抱地把王爺攙著站了起來,我看著,隻覺震驚!
自王爺回來,我從沒有見他站起來,這有點像看著死去的身體又活過來一樣。
可別人都習以為常了,雲起攙扶著王爺屋裏走了幾步,王爺說:“我想,出去看看。”
雲起說聲好,回身拿了件厚的長衣,給王爺披在肩上,又拿起王爺的手,放到袖中,一隻,另一隻,又把衣帶一條條係上。王爺不動,任她擺布,隻微笑不語,然後兩人五指相扣地拉了手,雲起把另一隻手扶在了王爺的胳膊上。
我看得目瞪口呆,餘光裏見小沈也張著個嘴。我們兩終於對視了一下,小沈做了個牙疼的表情,我從來沒覺得他如此有趣!
我們出了房門,初冬的午後,天色陰沉,飄了微雪。王爺在雲起的攙扶下,走到了院子中間,我們也站在他們旁邊。
我不禁想起那天我去找雲起,帶她一路騎馬奔來,那也是這麼一個微雪的初冬之日……
就聽雲起說:“這倒象是我們為你截肢那夜的白天……”
小沈說:“是啊,也是這樣下了小雪,對不對,程大哥?”
我何時讓他稱我大哥了,但哼了一聲:“的確如此。”
王爺歎了口氣說:“我當時,根本不知道外麵的情景,沒想到是如此美麗……”
大家半天沒說話,隻看著零落的雪花,從空中,飄下來……
我回家,依從娘的心意,娶了她為我挑選的妻。我征戰南北,成了本朝名將重臣。我爹臨死時,含笑對我說:“好樣的,比老子強。”
我每次回城,必和小沈同去看王爺和雲起,她從來男裝,我們也從不稱她為王妃。外人都以為王爺另有妻室,雲起隻是男侍。
我們經常暢談歡笑,徹夜不眠,她的手總是和王爺緊緊相握,王爺還是言語不多,隻是總在微笑。
我常常想起……又努力忘記……我隻想象現在這樣能和他們相見,看他們恩愛,為他們高興,和雲起暢談……
我告訴家人,哪天我走時,一定要葬我在他們旁邊。
他們,一個是我連著心的朋友,一個是我動了心的人,我要和他們在一起。
我多年後的一次拜訪,和小沈路過他們別苑的大花園時,看到一個異常矯健的身影翻飛跳躍,如此靈巧!我不禁駐足細看,是那年逾七十的晉伯在教習一個孩童。
那孩童真是武學天才,動作中明明是規矩的招數,卻能信手更改,變得不可琢磨。晉伯滿麵笑容,樂不可支。
那孩童見了我們,跑過來,用那雙光可透人的眼睛看著我說:“程將軍嗎?你可得給我挺住!等我十年,邊關上,我去接你的班!”言辭中豪情衝天,震我肺腑!
但更讓我震撼的是,這是個不到十歲的,女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