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涼的黃昏,幾片黃葉在地上肆意打滾,無視匆匆而過的路人。
高勝寒走出大樓,慣性般往街角的報攤走去。以往,顧文懷總不愛直接訂閱,就喜歡在報攤買報紙,與老伯寒喧幾句。他說老伯收入微薄,賣報紙雜誌當作度日,能支持就支持一下。
她仍未來到攤位,老伯已替她執起一份。
“顧太太,今天早了啊!”
她笑笑,遞給老伯一個硬幣,“明天老公生日,今天早點回家準備慶祝。”
老伯笑著接過硬幣,笑意五味交織,“顧先生...也算幸福了...”
高勝寒笑而不語。
回家的路上,老伯的說話總在腦裏揮之不去。
明天,她第一次為他慶生,他應該會很驚喜。
現在搬出了市區,路程遠了不少,但房子周圍環境安寧,空氣清新。
他喜歡的,她毫不介意走遠一些。
剛走到屋前,恰巧碰到正從屋內出來的理發師,Sam.
高勝寒笑道,“修好了?你可要保證我老公明天是最帥的!”
Sam邊揮手邊打趣道,“天天都這麼帥,行了吧!”
高勝寒也笑著揮揮手,一進屋便走進洗手間清洗幹淨,換了一身清潔的衣服,束起頭發,拿著報紙直接走進大門旁的一個房間。
“太太,今天這麼早...”麗莎把窗簾放下。
這房間很大,顯然是改造的間隔,窗口特別高寬,光線充足,平時張望到的黃昏特別美,但今天異常的酷熱,不放下簾子隻怕會曬著。
高勝寒點點頭,走到床邊坐下,伸手撥撥男人的頭發,滿意地笑了。
“文懷,難怪你這麼多年都用Sam,他真的最懂你了...”
床上的人閉著眼,毫無反應,似乎睡得很沉。
“麗莎,張醫生今天怎麼說?”
“他說先生一切正常,肺炎該是好了。”
高勝寒嗯了一聲,走進浴室拿出一支好像是護膚膏的東西,“先生今天洗過身了?”
麗莎點點頭,“洗過了,黃姑娘剛走了不久。”
高勝寒卷起衣袖,開始在他手上塗上滋潤霜,慢慢摩揉,不時扭動他的手腕,手勢純熟。
“文懷,今早我去看過重文,他說預祝你生辰快樂,還說天天替你祈禱,願天主保佑你...他啊,真的變了一個人似的,他們說他是模範囚犯,整日不是拿著聖經看就是在傳道...你說,
誰會想到他居然會變成這樣?那個莊神父果然厲害,不過大半年就將一個人改造了,嗬嗬,
我看他將來比你還聖母呢...”
叮當一聲,門鈴響起。
高勝寒看看鍾,若有所思,“我去吧。”
門外,果然是他。
“今夜的機?”
林泉微笑點頭,“來跟你說聲再見。”
若一切可以重來,這一聲再見,他會再兩年前以最高尚最寬容的姿態說出。那樣,他們三個人便不會落到如斯田地,而她,也不必活受罪,守著一個活死人。
自那夜在山上別過後,他輾轉得知,顧文懷再沒醒來。
時間無情逝去,他卻一直深情等她。當醫生也開始勸說放棄的時候,他曾可恥的以為,他與她的感情終可挽回。這世上,沒有一種情感能抵抗時間時空的狂瀾,任是最濃烈深刻的情結,亦終歸被擊散,埋沒。他會等她,即使他們的愛情已不再無痕,隻要能一起走下去,他已滿足。
然而快一年了,顧文懷再度與死亡擦肩而過不單沒激起她放棄的想法,竟令她更決意要孩子,甚至數度與醫院爭執,遠赴外國找醫生求助。她換了沒樓梯的房子,找專人間了一個特大的套房,將顧文懷和儀器搬到家中,除了她自己和麗莎親自照顧,更聘請了專業護士和物理治療師專程打理。
他終於明白,顧文懷是生是死,他與她的一切已成往事。
“Hannah,對不起。”
“Chris,無論如何,是我辜負了你的感情。”她輕輕挽住他的手,淺笑道,“進來,也跟文懷道個別。”
他似是一怔,未及思索之下已被她牽著往內走,心髒不由自主地急速亂跳。
在沒有任何心理準備的情況下,人已走入一間很大的房間,眼前,是兩張並排的單人床和那個沉睡的人。很奇怪,本來的忐忑惶恐在走進房間的一刻似乎被什麼一掃而去,取而代之的隻是一份空白。
耳邊,響起她輕柔的聲音。
“文懷,Chris來了,來跟你道別,影片在歐美反應很好,他想在那邊發展,我們也替他高興的,是不是?”
她對著顧文懷笑說,又不時轉過麵來看看林泉。
林泉一臉木訥,說不出話。
是眼前這個人再次救他性命,亦是眼前這個人讓他再次踏上孤單的茫茫路。
為何躺在床上的不是他?為何最後為她不惜一切的不是他?憑什麼剝奪他為愛人甘心犧牲的權利
“Hannah,他...聽得見嗎?”
高勝寒堅決地點頭,“他聽得見的,我看過很多相關資料,很多昏迷的病人都聽得見的,他隻是太累了,要睡久一點...”
林泉的心不禁刹那悸動,看著她明顯憔悴的麵容,硬撐起來的堅強,他隻希望往後的她能夠幸福。
他走近兩步,向著床上的人繃緊聲音道,“希望你早日康複,兩年前,向雜誌爆料的人是我。”
說完,他低頭不語,似乎在等待應得的責罵,但耳邊響起的竟是一聲帶著幾分嬌氣的諷笑。
“我還一直以為是重文搞的鬼,真的沒想過會是你,”她歎了口氣,嘴上仍帶著笑意。
“Chris,你賭大了,我不值得你那樣做。”
林泉帶點驚愕抬頭,“你不怪我?”
高勝寒沉默半晌,坦然道,“Chris,我可以坦白說,如果文懷不曾出現,我和你,始終會是一對,所以他說得不錯,你恨他是應該的。”
他深呼吸口氣,好吧,就讓所有情仇煙消雲散。
“Hannah,你還記得和你爸媽在寶林吃飯的事嗎?你替我的解圍的時候,我有那麼一刻覺得你已經不是我認識的你,我忽然覺得你...更像他,而我,總是那樣愚昧,幼稚...是我把你困了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