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因為到目前為止,沒有需要緊急手術的患者,也沒有急救患者被送進醫院,所以軍醫院外科主任薩蘭丁·阿拉姆特的一天,在沒有感覺到什麼繁忙的情況下就結束了。
話雖如此,在已經過了下班時間的時候,他還留在這裏加班。
一小時前,都市警察的溫塞特部長要求和他見麵,於是兩人在主任室進行了談話。
溫塞特部長希望能讓由於爆炸事件而身負重傷的兩名部下轉院到這裏,但是從通過網絡而由警察醫院傳送來的病曆來看,他們目前的狀況還不適合急著轉院。
一個人視恢複的情況而定還有可能。問題在於那個頭部負傷,進行了緊急手術的重傷患者。
在術後的片子上,顯示出他的腦部還存在著若幹依靠一次開顱手術還無法完全清幹淨的小型碎片。
現階段他腦部的傷勢還處於不容許任何大意的狀態,別說是轉院了,弄不好也許就要躺在棺材裏麵出院了。
這不是能夠忍耐移動的身體狀態。就算現在看起來穩定了不少,但是薩蘭丁可以斷言,一旦動了他的身體,不是死亡就是會留下無法挽回的後遺症。
他不可能容許自己的部門接收這種狀態的患者,而現在維係著患者性命的警察醫院的醫師們也一定會得出同樣的結論吧?
強烈希望轉院的溫塞特部長似乎存在什麼不能挑明的背後原因。所以能夠找到拒絕他的正當理由,對於外科管理負責人來說反而比較走運。
既然是號稱要接受更高度程度的治療才要轉院,那麼他的那些同行們當然會覺得無趣。又要接收麻煩又要招惹他人怨恨的話就未免太不劃算了。
部長回去之後,廠方人員前來確認備用品的補充。在參與了這番確認並且簽字之後,又從護士那裏收到了下午進行檢查的患者們的檢查結果報告。
在報告上麵,年輕的醫生拜托他對於治療進行指導,就在他對此進行回答的時候,內科主任卡加·尼薩裏出現在了他的麵前。
“工作好像是告一段落了。我想找你一起吃晚飯。你抽得出時間嗎?”
“唉,如果你能陪我把這個拿到主任室的話,就可以直接從藥房的電梯下去了。”
“這東西可真不小啊。雖然我很想幫忙,但是不巧的是我從來沒拿過比筆記本還重的東西。”
白氏將視線落到了薩蘭丁雙手所拿的大大箱子上後開了口。
“就餐用的刀子,應該比用來惡作劇的墨水筆要重吧?難道兔子是直接從食物盒裏麵吃東西的嗎?我倒是看到過它們用前肢夾著食物吃的樣子,那種前肢的構造不能形容成用手抓嗎?”
“就算再怎麼訓練,兔子也不可能掌握用刀叉吃飯的技巧吧?你也一把年紀了,不要好像小女孩一樣滿腦子愚蠢的空想好不好?我聽著都替你臉紅。”
“很遺憾啊。因為是兩條腿行走的一把年紀的兔子,所以我原本還以為他至少掌握了最低限度的禮儀。——這個是為了對應災害而準備的以防萬一用的非常時期食品。因為以前業者放在這裏的試吃用的食品味道還不錯,所以我打算在主任室儲備一些,就下了訂單。”
薩蘭丁和平時一樣步伐輕盈地來到了走廊。
如果普通人看到的話,一定會以為他手裏提著的箱子是空的吧?
但是,從搬運用的樹脂製把手的彎曲程度來看,這個箱子的重量應該是到了卡加用雙手都難抬起來的程度。
箱子的外麵還印刷著三十/箱的字樣。
雖然科室不同,但是同樣是就職於醫院的百忙醫生,所以卡加正確地領悟到了對方的意圖。
“個人用的?”
“當然。維安·尤院長不可能認可非常時期食品的儲備吧?我拜托了廠方的人,一開始就是另開發票。”
“原來還有這一手啊。我也要學習一下才行。方便麵或者是微波爐食品什麼的就算要儲備也很占地方。如果控製在一定量之內的話,又會轉眼就吃光。每次還偏偏都是在需要補充的時候忙得要死。”
“因為小賣部和倉庫都很小,所以隻會保留足夠當天買賣的分量吧。”
話題一旦牽涉到食堂的營業時間外的院內食品狀況,同樣是在這裏工作了很久的兩個人就立刻成為了分享苦難的同誌,開始認真地討論這個話題。
“沒錯沒錯。對手很多,庫存卻很少。內科人員曾經聚集在一起計算過必要的分量,打算通過內科預約的形式通過其它渠道訂貨,如果可能的話,大家原本希望能形成定期購買的模式。”
“我覺得這個主意非常好啊。為什麼沒有實行?”
“像這樣大量攝取營養平衡失調的食品的行為,絕對不應該發生在應該為生活習慣而生病的患者們充當範本的內科醫療人員身上。有幾個人抱著這樣的觀點進行強硬反對,所以最後才泡湯了。”
“不管什麼地方都有啊。像這種自以為掌握了真理的優等生思考方式的混蛋東西。”
“可不是。我都想說那麼發生災害的話就請你們先去餓死,把你們那份的食物讓給我好了。”
就算不是處於災害時期,也不止一次體驗過空腹到極點的痛苦的魔鬼醫生們,盡管談論的是假設的話題,還是散發出了殺氣。
兩個人因為過於埋頭於討論,所以沒有注意到走廊上的患者以及衛生兵們紛紛膽戰心驚地逃進了就近的病房。
“要是能夠從外部業者那裏叫外賣的話,也就不用受這份苦了。……全都是因為那個拜金主義的王八蛋維安·尤!因為靠著指定業者和獨家契約來讓醫院收取回扣,就說什麼原則上禁止商店沒有陳列的商品?要是連這種錢都沒有的話,就幹脆讓醫院倒閉好了。”
“看來在那一位到達退休年齡之前,還是要好好給他個教訓才行啊。”
優雅的外科醫生用彬彬有禮的口氣說著危險的台詞。
雖然為外科備貨的業者和經營商店的業者不同,但是也同樣是院方指定的那幾家。
像這種要鑽空子靠著“防備災害的非常時期用食品”來度日的方法,絕對是伴隨著若幹的屈辱。
卡加點點頭。
“我知道其它科室都有對他抱有怨言的人,我們來募集一下參加者。然後盡量調整一下日程,定出執行的預定時間。”
“最好不要在他接近退休的日子。那時候他也會心存警戒,而給自己加上什麼會議啦出差啦之類的預定吧。……看起來還需要把握院長的日程。好麻煩。”
“我能找得到人來解決。這方麵就交給我吧。……怎麼了?”
內科主任感覺到頭頂的視線,仰望著比自己大概高一個半頭的高個子的外科主任。
薩蘭丁沒有改變表情,而是用聲音表達出了佩服。
“你是不是徹底成為了醫院內黑暗組織的老大了?你什麼時候變得人麵這麼廣的?”
“少說得這麼難聽!是因為內科上由於工作,比外科要更多一些和其它科交流的機會而已。長年處在同一地位上,多少都能有一些人脈。”
“是這樣嗎?我工作的時間比你還長,可是人脈什麼的完全沒有哦。頂多也隻有一少部分人能讓我把臉孔和姓名、軍階聯係到一起而已。”
白氏啼笑皆非地聳聳肩膀。
他知道,對於走在自己身邊的擁有神秘美貌的外科主任,很多人在畏懼的同時又存在著崇拜和愛慕。
地球人因為本能而對薩蘭丁感覺到根源性的恐懼,除非是相當大膽或是相當遲鈍,否則根本接近不了他。所以他們隻是在遠處看著他,並不是對薩蘭丁沒有興趣。
有很多人都是被那種地球人所不可能存在的肌膚和頭發的幻想性色彩和美貌所迷惑。
卡加卻沒有被那種東西所迷惑。
這個美麗的男人雖然選擇了治療人類身體的醫生作為職業,但是從本質上來說卻討厭所有的人類,而且主動遮斷了和他人的交流。
因為不能原諒他這種把他人當成會說話的肉塊的傲慢態度,所以卡加當初沒有少向他挑釁。
最初的時候,麵對動輒用過激語言攻擊自己的新任內科主任,薩蘭丁隻是帶著略微不快的困惑表情而隨便應付。但是某一天,他唐突地中斷了口角,正麵凝視著卡加,帶著一副初次見麵的表情詢問他的名字。
至今為止明明都衝突過了那麼多次,居然連對方的名字都沒打算去記住嗎?當時卡加從心底感到了無力。
從那天起,兩個人的關係就一點點加深,直到現在的程度。
所以可以說,是在薩蘭丁向卡加詢問姓名的那個瞬間,兩人的交往才正式開始吧?
這可以算是卡加的小小勝利。正因為有這個記憶,所以不管這個擁有稀有容貌的異種族的內在多麼無禮、傲慢、離奇古怪,他也大致可以忍耐。
就算有的時候會覺得非常討厭。
“反正你也不需要那個,所以無所謂吧。我之所以建立人脈,主要是為了收集情報。”
“情報的話應該沒有能勝過護士站的存在吧。她們的耳朵可是比兔子還尖呢。”
“雖然速度出類拔萃,但是卻存在微妙的方向性問題。很多時候都遠遠偏離了事實。而我想要的是沒有經過奇妙的有色眼鏡的客觀性情報。”
“為什麼?”
“是為了自衛。”
“啊,你原來也有普通人那種會在意口碑和地位的正常神經嗎?總覺得那好像不合你的風格哦。隱藏起本性,把無辜的民眾當成棋子擺弄可不是什麼好事吧。”
卡加握緊拳頭顫抖了起來。被他數落了這麼一大串,反而不知道該從哪裏生氣才好了。
“因為我是精神感應者,所以和他人暴露出來的強烈感情——特別是和地球人的激情衝撞的話,就會遭受很大打擊。而在醫院發生這種事情的可能性非常高。因為如果事先做好心理準備進行防禦就大不一樣,所以我創造出了從各方麵都可以輕鬆獲得情報的環境。明白嗎?像你那種粗到可媲美鋼鐵繩索的神經,與我感受性豐富的纖細神經,就是存在這麼大的差別!”
“是這種理由嗎?無聊。在背後執掌龐大的軍醫院的影之院長,居然是出人意料的十五歲美少年。而且更讓人吃驚的是他還是活了一百五十年的宇宙妖怪!名稱就叫作《在夜色中飛舞的黑色白袍》——如果是這樣的故事的話,絕對能拿到更高收視率的。”
“你這算是鬼怪片嗎?或者說是假裝出推理的樣子,最後卻是SF?這種半吊子的內容會成功才怪!要想獲得收視率的話,首先要確定觀眾群。再說了,那是什麼狗屁標題。要是白袍的話就說白色,要是黑色的話就應該是黑衣吧?”
“但是,白袍是醫生的最大象征吧?那麼叫作《在夜色中飛舞的黑色聽診器》如何?這也算是內科醫生的象征了。”
“混蛋東西。如果帶著這種東西在熄燈後的醫院內徘徊的話,第二天就會被護士們送到失物領取處去。而且話說回來,活了二百二十七年的暗黑生物,沒有資格說我是活了一百五十年的宇宙妖怪吧?”
隻是因為剛好在藥房的走廊上,就不小心聽到了兩人近乎對口相聲的認真對話的倒黴外科醫生,隻能用手捂著自己的嘴巴拚命忍住笑意。
如果萬一被當成是敢於嘲笑他們的偷聽者的話,弄不好就會被抓進走廊盡頭的主任室,變成性格改造試驗的小白鼠。
在因為架空的電視劇話題而談論得熱火朝天之後,兩個人轉了一圈又讓話題回到了教訓院長的密談上。
“為了不讓凶器成為證據,就使用你的針吧?用了我的藥的話保證短時間就能消除痕跡。而且我會使用就算檢查也很難檢查出來的藥物。雖然如果操作記憶的話,應該會更方便……不過不知道那家夥容不容易接受暗示……”
“為了防止暗示不容易見效,還是也準備一些藥物比較好吧?”
“因為暗示用的藥物不過上一整天就無法排出體外,所以在檢查中被發現的可能性很高。”
“如果有什麼萬一的話,就由我們兩個來製約產生疑惑的周圍人,直到藥物排出為止都不讓別人碰維安·尤就好了。隻要找不到證據,他再怎麼折騰也構不成問題。因為就算有恐怖和痛苦的記憶,但是具體被作了什麼他也不記得了。”
薩蘭丁是和高雅的外表南轅北轍,不惜把暴力手段也加入選項的武鬥派。也可以說是粗暴犯罪者。
而如果對雖然在密談時已經壓低聲音,卻還是為了保險起見窺探著周圍情形的卡加來進行分類的話,他應該就屬於注重細節、連不在場證明都要事先準備好的頭腦犯罪者,也就是所謂的知性派吧?
內科醫生輕輕皺起眉頭,提出了自己的擔心。
“就算檢查室我們可以對付,憲兵隊也很囉嗦啊。因為這是最後一次了,所以維安·尤一定也不會再顧及,而會直接提出對我們的控訴。雖然要處理掉一個兩個憲兵隊長很簡單,不過要對付全體憲兵的話難免會受到抵抗。這就有點麻煩了。”
在本人所不知道的地方,馬爾切洛·阿曆沃尼大尉差點就麵對了危機。
薩蘭丁把右手的箱子放在地板上,將ID卡插進外科主任室房門上的檢測裝置,然後將食指按在了指紋和靜脈識別傳感器上麵。
然後傳來了門鎖解除的輕微聲音。
將退出的ID卡放回白袍的口袋,再次拿起非常時期用食品箱子的外科醫生進入了自己房間。
跟在他後麵的卡加,在走了幾步之後停下了腳步。
“你先坐下來吧,反正都到了這裏,一起喝杯茶如何?”
“那我就不客氣了。正好也可以在這裏把剛才談的事確定下來。”
“為了讓你的暗示容易見效,我可以用針把他的意識水準降低一些。隻不過這樣會留下後遺症,讓他日常的若幹思考力有所降低。”
“如果隻是這種程度的話完全無所謂。反正他也要從醫院辭職了,不會對我們的日常業務產生什麼影響。退休之後人突然變胡塗的例子多得是,完全可以糊弄過去。”
對於敵人徹底無情似乎是白氏族的習性。
薩蘭丁決定回頭再整理拿進來的非常時期用食品,先行準備茶水。
“真是麻煩啊。如果能完全消除記憶的話,也就用不著那麼麻煩了。”
“如果連我們讓他痛苦的記憶都被完全抹消的話,為了讓他後悔於至今為止所作的事情而做的教訓不就沒有意義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