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rama 3
初回文庫翻譯
六月的卡馬因市，其晝夜溫差是一年中最大的。
晝間由於強烈的日照，氣溫輕輕鬆鬆就可以超過三十度，到了夜裏卻又降至十度左右。溫差大到這個程度，身體不適而病倒的市民自然也不在少數。
銀河聯邦宇宙軍卡馬因基地的士兵們在日常訓練中受到充分鍛煉的肉體雖然不致如此軟弱，但很遺憾地，巨大的溫差對他們精神造成的影響卻已經到了無法視而不見的程度。
「畢竟在你轉任到此之前的四十年間，這個基地可是一次都沒有出動過哦。雖說銀河聯邦創立紀念日之後的懈怠年年都有……今年這次卻尤其嚴重」
午餐會席上，卡馬因基地司令官安裏?拉克羅一邊用刀將自己盤中的肉切開一邊感慨道。
今年年初，他在升任大佐的同時就任成為基地司令官。和與部下保持一定距離的前任布萊恰大佐不同，他經常在基地本部大樓的接待室中同數名部下一起圍坐桌邊舉行午餐會。
銀河聯邦宇宙軍一個師團，作為首都防衛陸戰部隊駐屯於此的這個基地，將於現在建設中的第一期外宇宙探查基地完成後，被吸收合並。
雖然貧乏基地的現狀無一例外會成為曆代司令官的煩惱之源，拉克羅大佐的煩惱卻是有著期間限定的。
盡管如此——。
「若是合並後被後來的那些不知辛苦為何物的家夥們說什麼，不愧是邊境行星基地，不論士氣還是士兵素質都水準低下，卻也不免讓人火大呢」
路西法多?奧斯卡修塔大尉所屬的第六連隊隊長，同時兼任副司令官代理的阿列克斯?馬奧中佐，用優雅的口吻代司令官說出了心中所想。
馬奧中佐是位比起軍隊似乎更加適合學究生活的理性派人物，但卻意外地相當好勝，同時也有著與其安逸地平和度日寧願選擇鮮血鋪就之路的過激一麵。
將長長的黑發編成辮子的路西法多深深點頭，示意自己與長官們的心情完全一致。
包括他身邊的副官萊拉?奇姆中尉在內，在座的全員都身著白色短袖翻領襯衫。
隻配發給地上勤務士兵的銀河聯邦軍夏裝，由白色短袖翻領襯衫搭配明灰色褲子（女性為裙裝），是考慮到氣候變化的輕便服裝。而晚餐會以及典禮時穿著的禮服則與通常禮服式樣相同，隻是質料比較薄，且除肩章和綬帶以外皆為白色。
「非常遺憾，我認為合並也是導致士氣低下的原因之一。盡管很不情願，但不得不承認“反正會轉為戰艦勤務，不論在陸地上如何汗流浹背地鍛煉肉體將來也派不上多大用場。那麼訓練馬馬虎虎就好”這種斤斤計較得失的想法已經開始冒頭了。再加上晝間超過三十度的高溫，此外司令官閣下所說的一般開放日後的懈怠大概也是原因之一」
「我認為最嚴重的問題，是在部下間蔓延的自虐式的悲觀論調」
與對他人感情反應遲鈍的路西法多不同，萊拉比較在意部下們精神層麵上的問題。
「自虐式的悲觀論？」
「“反正被人知道是這個基地出身的話肯定會被看不起”之類」
聽到她的回答，司令官的表情灰暗下來。
「因為配屬到這個基地就意味著左遷，事到如今就算讓他們對卡馬因基地抱有自豪和愛情恐怕也是不可能了吧……」
「奧斯卡修塔大尉。對此你有什麼辦法能加以改善嗎？」
馬奧中佐轉向擁有三枚一等勳章卻被左遷的男子尋求妙案。
精神構造存在缺陷的路西法多，對基地既無自豪也無愛情，與之相對的，自虐式的感情自然也半分欠奉。
但是，卻有著能凝聚人心的領袖魅力，以及獨特的思考方式。
「自豪暫且不提，愛情我倒能想點兒辦法。反正如果能在合並前製造些愉快回憶的話，那些筋肉猩猩們最後一定會說些什麼“再見了，我們的青春——卡馬因基地”，然後流下滂沱之淚的。」
「製造愉快回憶？」
聽到這種與即將廢校的小學最為匹配的詞句，除他之外的眾人都異口同聲地反問。
「因為那幫家夥的腦袋裏也幾乎塞滿了肌肉啊。讓他們跟著指揮棒跳舞不過是小事一樁」
邊說邊露出笑容的他的表情，完全是個剛想到什麼惡作劇的壞小鬼。
方才還麵帶悲傷的拉克羅大佐的嘴角現出了溫暖的笑意。
看到他望向路西法多時那注滿慈愛的眼神，萊拉心中苦笑著聳了聳肩。
男人大都喜歡愛搗蛋的小鬼。尤其是年輕時也曾不良過的拉克羅大佐，看著路西法多時，他大概會希望自己有個這樣的兒子吧。
「那麼就由你來負責“在再見前製造出愉快回憶計劃”的企劃，你看怎麼樣？」
「是、長官。本日內即可提交計劃書——交給我好了」
宇宙軍英雄麵帶笑容接受了任務，那是個擺明滿腦子正飛舞著這樣那樣的愉快惡作劇的壞笑。
午餐會結束後，在從與司令官室相鄰的接待室返回處理文案工作的中隊執務室途中，萊拉向既是上司也是好友的男人提出了自己的疑問。
「雖然知道你大概已經想到什麼辦法了，不過如果隻是我們中隊倒也罷了，這次的對象可是整個連隊哦。這麼大的規模真的沒問題嗎？」
「當然沒問題囉。四個中隊是一個大隊，三個大隊是一個連隊。六個連隊的話，不過就是四X三X六=七十二個和我們一樣的中隊**起來嘛。隻要讓七十二個中隊都做同樣的事就萬事OK了」
「具體點說你倒底在打什麼主意？」
「搞些軍隊特有的活動。定做幾種基地原創徽章，在各個活動的最後發放。全部活動通關的家夥，就贈送基地特製勳章。要是有人抱怨這種基地特製勳章與由宇宙軍本部認定的正式勳章不同，沒什麼實質價值，就告訴他們，明年合並後就會消失的這個基地的特製勳章，在勳章收藏家看來反而因為稀有所以更有價值。因為即使在自己眼中是毫無價值的玩意，一旦得知有其他人非常想得到的話，很多人都會突然發覺東西可貴的」
聽說活動內容後，因為有種被巧妙糊弄過去的感覺，萊拉皺起了眉頭。說不定對路西法而言，與其說想籌辦活動，不如說是想趁機打造稀有勳章。
「話從你嘴裏說出來，怎麼就有種OTAKU的味道」
「請使用收藏家這個稱謂，奇姆中尉。能夠理解收藏家的，隻有同為收藏家的人」
「不過是個計算機阿宅，少說得這麼冠冕堂皇。既然昨天收到了參加許可證，你的心大概早飛到銀電會去了吧？」
「就～是～啊。再有兩個月就是泛銀河電腦研究會了哦！超～～期～待～。啊、能否明天一下子就到八月呢」
路西法多一臉興奮口若懸河地回應了副官的冷嘲熱諷。那個樣子和滿心期待暑假露營的小學生實在沒多大分別
。
所謂銀電會是把那些仿佛頭頂無限大標記的超級計算機狂，從銀河係全域聚集起來而舉辦的交流會。為了換取參加許可，路西法多還曾為改善基地的財務狀況提供了協作。
「如果事到臨頭突然發生緊急事態你被軍隊取消休假的話怎麼辦？」
「當然是從軍隊辭職了」
速答。考慮時間連0.3秒都不到。
「……也對。當然的吧」
「用亞空間通信和亞力克聯絡了一下，今年他應宇宙軍的要求也會參加。閉會後我會繞點路到亞力克那兒去把Brain
Gear修好。司令官閣下大概會同意把這趟當作出差處理吧」
「那個可以說是在任務中損壞的，所以當然是作出差處理吧。不過，僅限修理喲。如果順便協助迪蓋爾馬爾克博士製作改良版Brain
Gear二號機的話，就是打著出差旗號的擅自離隊了哦」
即使說他距瘋狂科學家隻有一步之遙也毫不為過的亞力克桑德拉?迪蓋爾馬爾克博士，想到此人的種種奇言怪行，萊拉幹脆來個預先警告。
「遵命，長官。——回程時我會充分注意，以免一不小心被人軟禁起來」
「拜托。為我的心之安寧著想，那——種——事情即使想到也請你不要宣之於口」
「亞力克沒惡意的啊。在他腦袋裏隻有他的研究，所以不要緊的」
「你是從哪兒得出不要緊這種結論的，請準備三頁以內的報告書一份，限時明早提交」
「不用擔心啦。一旦出什麼事，即使把亞力克的研究所弄塌我也會回來的」
超A級的念動力能力者若無其事地說道。
如果必須犧牲些什麼才能得到某種突出的能力，真希望感謝一下生來就各項能力均衡的自己。當然若是一生都不必和這種奇異人種產生任何關聯，則更為理想。
「在那之前請先好好與對方溝通。這樣一來博士自然也會珍惜自己的研究所，結果能更快回來的哦」
「嗯。——對了。得準備幾套便服。像樣點兒的衣服大概得到黃色城才能買到吧」
由軍隊配給的服裝種類頗多，隻是在基地內生活的話，大部分男性都不需要擁有便服。頂多購入些消耗量較大的T恤在私人時間穿著，增加點變化罷了。而女性士兵若是本人不太在意服飾，也大多穿著配給的軍服了事。
因此基地內大型商店內陳列的服飾，要麼是到高中生為止的童裝，要麼是麵向主婦的女裝，全都是為士兵家族提供服務的。
「即使在基地外的普通商店，想找到與你的身高和體格相稱的衣服也很困難吧。不如在網上訂購，雖然比較費時，不過會更保險哦」
「啊、原來如此。因為還有不少時間嘛」
「左挑右挑地煩惱該穿什麼衣服，簡直像第一次參加舞會的女高中生一樣，你很奇怪哦。反正即使買了便服，你也隻會在參加銀電會時穿，那麼幹脆穿銀河聯邦軍禮服不就好了？」
「是由銀河聯邦軍負責會議警備哦。穿上容易混淆的衣服會被罵的。而且搞不好我還會被……」
他很難得地吞吞吐吐起來，而輕易就想到他想說什麼的萊拉則感到一陣脫力。
「的確被當成搞軍人COSPLAY的瘋狂OTAKU的可能性很大。可悲的是，憑你那張臉再加上長發和墨鏡，即使自稱是真正的軍人也大有可能引人懷疑。——為了避免招惹無用的麻煩，請老老實實地在網上訂購吧。隻要把各個部位的尺寸挨個輸入就好。等會兒我幫你量一下。此外白色的衣服請不要買。因為你極度不適合白色。換穿夏裝後，每次見到你都會有違和感」
自從正式就職以後，直到被左遷到卡馬因基地為止，兩人基本都是在戰艦上的乘船勤務。在經常保持一定溫度和濕度的艦內，短袖和白色的夏裝都是不必要的。
「誰都有不適合的顏色啊。像這樣把頭發編成辮子後感覺已經沒那麼奇怪了吧……」
「說得也是。就算是黑發，弄短點兒上麵變輕後，感覺似乎就不一樣了呢。你還算好的，隻有白色不成，我可是幾乎和所有彩色都不搭呢」
「我不覺得啊？」
「女性對待同性是很尖刻的。高中時我曾被朋友說過很多遍哦。據說配在淺黑的膚色上就好像哪兒弄髒了一樣，所以還是不要穿比較好」
「你一直都很美啊。我從來不覺得看起來有哪兒髒了」
路西法多不爽地說。
對言辭的直接感到吃驚的萊拉，抬頭望向好友的側臉，然後因為那個有些執拗的孩子氣的表情微微苦笑起來。
不論是宇宙、陸地還是空中都曾一起戰鬥過來。滿身泥水汗水時的自己是不可能幹淨漂亮的。
所以與現實情況如何無關，對這個男人來說，叫做萊拉?奇姆的女性一直都是個美麗的存在吧。
完全不考慮對方會怎樣理解自己所說的話，想到什麼就立刻說出來的性格，無論對他還是對周圍的人來說都是把雙刃劍。
「雖然美麗，但也很凶暴可怕對吧？」
「沒錯。不過女性基本上都很可怕耶？」
「笨蛋。那些可怕的地方，才正是女性的魅力所在吧」
「真～的～？真是如你所說嗎？真～的是這～樣的嗎？」
聽到男人用充滿懷疑的聲音來回重複的質問，萊拉笑著戳了戳他的側腹。
「懷疑我的話，你可以去征求一下道中老手修密特大尉的意見啊」
「連戰連敗的老手的意見能有什麼參考價值。人生隻有一次，得好好珍惜才行」
「正沿著把我也給卷進去的無謀過山車人生之路勇猛前進的家夥，居然還好意思說出這種厚臉皮的台詞啊」
麵對由基地合並而產生的激烈環境變化，筋肉羊寶寶們大都變得神經質起來，但經曆過二位數的轉任和無數戰場的牧羊人同牧羊犬卻毫不在意。
堅韌強悍的精神，並非由肌肉的總量決定，而是存在於經由無數次的經驗而構築成的心靈之中。
這天的傍晚——。
氣溫開始下降，感覺終於好過些的時候，訓練結束了。這個季節的寒熱溫差很大，日落後氣溫驟降，如果不穿外套甚至會感覺寒冷。
但對於運動過後的身體來說，這種令肌膚生寒的氣溫卻是剛剛好。日夜盼望著早日換班轉為夜間訓練的士兵們，酷暑下的日間訓練剛一結束，所有人的腦子裏就隻剩下淋浴後去痛飲啤酒了。
當在練兵場一角**的士兵們，發現負責指揮自己所屬中隊的軍官的身影，同三名小隊長站在一起時，都變得高興起來。
——好運氣。XX的一天結束時能看到中隊長閣下感覺真不賴！
纖長的身體上穿著短袖夏裝的美貌中隊長的出現，仿佛掠過練兵場的清風一樣，將爽朗的感動送到士兵們厚實的胸膛之中。
**之後首先由小隊長做當日總結，接著是「中隊長閣下有特別的好消息要向你們這些混蛋宣布」的平凡開場白，隨後傳來了立正的尖銳號令。
雖然部分人輪值休息並非全員出席，但加上下士官之後，人數仍接近百人。在近百名士兵的一致敬禮之下，奧斯卡修塔大尉行至隊列前答禮，並下令眾人稍息。
「今天司令官閣下對我說，你們這幫混賬家夥的懶散態度他再也看不下去了。不少XX的XX以為，基地明年要和聯邦宇宙軍本部合並，那麼現在的訓練就可以隨便應付。你們這群XX類人猿。不過是幫XX，想把XX給XX就給我再進化上幾百萬年吧！」
雖然身體和平日一樣疲憊沉重，但狠狠撕裂身體的華麗咒罵卻讓人心曠神怡。夾雜著一次次直擊心髒的下流單詞的訓話令士兵們失神地陶醉其中。
這是完美的旋律。
正希望在某個位置出現某個單詞時，發言者必定會送上某個曲解原意的俗語，用新鮮的髒話令聽眾們驚訝，再用重量級的咒罵令他們振奮起精神。
若非擁有豐富的詞彙和洗練的品味，怎能如此出色地將謾罵充滿韻律地表現出來。
雖說軍隊生活中即使日常問候也充斥著下流髒話，士兵們卻痛切地感到自己的水準與中隊長相比實在相距萬裏。
以中隊長為榜樣努力練習的結果，眾人的話術已然勝過了其他中隊的家夥一籌，但為了合並後不致被本部的人嘲笑是邊境的土包子，仍然需要日夜勤練以提升咒罵的水準。
「——因此，我決定從今天起必須把你們這幫XX家夥的毅力XX起來。聽好了，XX的XX們。豎起XXX的耳朵仔細聽著。明天起開始無間斷的『地獄十日特訓』！到時不論你們哭也好哀求也好XXXX也好都絕不放水，給我覺悟吧」
列隊站好的士兵們，因為中隊長斬釘截鐵的宣言受到了仿佛顏麵被拳頭擊中般的衝擊，紛紛騷動起來。
「地、地獄——……」
地獄這個詞充滿著嚴酷的意味。昭示了此後再無退路的極限狀態。
所有士兵都對這個詞鍾愛萬分。與之相比，天國隻不過是挨上一槍就能輕鬆前往的軟弱之地。在泥水中奮力逐寸匍匐前進，咬緊牙關扣動扳機，在戰壕中仰望明月喃喃低語。
“……人間地獄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