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聲音雖然微不可聞,甚至還帶著少年特有的娃娃音,但那眼睛,墨一般的眸子,隱隱竟有赤色,如燃燒著的烈火,熾烈悲愴,似乎要將天地燒毀,要將自己燒毀。
半晌,安德烈漸漸平靜下來,他走到桌前,望著鏡子裏少年稚嫩的麵容,心裏無端有了一絲痛恨。
這一年,他十三歲,因為強奸了府裏的一個小丫鬟,在她懷孕之時,又派人下藥將孩子偷偷打掉,小丫鬟本來身體就虛弱,再加上這樣一折騰,身心俱疲,就這樣一命嗚呼,隨著她那還未出生的孩子去了,府裏出了人命,這種事自然就瞞不過大公了,林克公爵一生正直,哪想到自己的兒子居然會做出這種喪盡天良的事情,一氣之下,將他關進房間,讓他反思一個月。
在前世,在非常不理解父親的做法,甚至還有一絲的怨恨,不就是一個丫鬟嗎?他的那些個狐朋狗友,哪個家裏沒這種齷齪事,我可是你的兒子,居然為了一個低賤的丫鬟,就把我關在房子裏。
現在想想那時的自己,他真想狠狠地抽自己幾個耳光。在逃亡的那段時間,他感受到的最多的,就是來自那些最底層人命的溫暖,他們很多為了掩護他,甚至付出了全家的生命。
而恰恰與之相反,最先背叛他的,正是那些他曾認為最貼心,最夠意思的狐朋狗友。
還有七年!
還有七年就是和迪拜的大戰,父親也正是在那一年戰死。
想起父親垂死前不甘、擔憂的眼神,顫抖著說不出話的嘴唇,他眼中的恨意越來越濃,一下子又轉為冰冷刺骨的悲傷,他能恨誰,若不是自己無能,父親那麼年紀那麼大了,怎麼還要親自上戰場搏殺,若不是自己自大,聽不得軍中參謀的規勸,誤中迪拜公國的詭計,父親怎麼會為救自己而陷入敵人的埋伏,說到底,害死父親的罪魁禍首還是自己。
而自己的父親呐,即使是在垂死的那一刻,眼裏流露出的也是對自己這個不孝子無盡的擔憂,沒有失望,沒有責怪,隻是有著深入骨髓的擔憂,他眼中的不甘,是他還想要保護著自己的兒子,他知道自己兒子的品性,自己就這麼去了,他一個人,怎麼能支撐得起這麼一個龐大的公國,怎麼能在這樣一個慘烈至極的戰役中生存下來?
“父王……”
安德烈隻覺鬱氣上升,身子發軟,慢慢伏下,額頭貼地,腦中揮之不去的一幕再次重現,風雨之中,自己被無邊無際的大軍包圍在紫羅峽穀之中,周圍都是胡亂廝殺的士兵,看著周遭亂哄哄的一片,他早已是六神無主,隻想著怎樣才能逃出去,這時,就是父親,帶著自己的親衛,像一把尖刀插進大軍之中,來到他的身邊,此時的父親已是渾身浴血,身上的鎧甲碎成一塊塊地掛在身上,父親看到他,二話沒說,拉他上馬,又迅速地帶人衝了出去,那一次,他躲在父親的身後,看著父親手中的大刀,砍死一個又一個擋在麵前的敵人,也看著父親的身體,被一件又一件的武器刺中,一回到大營,父親就從戰馬上摔了下來,脫掉它的戰甲,渾身竟然沒有一塊是完好的肌膚。
後來,他聽軍中的將領說,原來那天,迪拜公國出動了所有的軍隊,進行了最為猛烈的進攻,公國的軍隊被牢牢地咬在戰場上,根本無法對他進行救援,父親無奈,隻好帶著自己的親衛隊,朝著紫羅峽穀殺去。
他拚命地拉著禦醫,要他將父親救活,卻隻能看到不斷搖著的頭。
“公爵大人一連服了四顆爆氣丸,以他的身體,連續服用兩顆已經到了極致,又受了這麼重的傷,能堅持回來,已經是個奇跡了,即使是神,也沒辦法……!”
“父王啊……”
他的心中有著無限的悲涼,眼淚瞬間已奪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