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麗娜用力點頭,“真美啊!”她長長出了一口氣。
渟意外地望著這兩個人,她猶豫了一下,隔著白布捧起了銀盤,湊到眼前來看。她的雙眼還遠沒有昏花,可剛才的審視一定忽略了什麼重要的東西。
當透過水晶窗的陽光掠過她手中的銀盤,渟的身子忽然震動了一下,那一瞬間,盤子中閃現出的笑容深深擊中了她的心房。她吸了一口氣,僵硬的手指再次輕輕翻轉銀盤,流轉的光線中,銀盤上出現了一個個歡樂的麵容和身影。有些熟悉有些陌生,她認得出仙人、誇父和人,那披鱗的窈窕身影大概是傳說中的鮫人,長翼遮天的一定是羽人,而平白生出的兩隻充滿智慧的眼睛應該就是龍族了吧?他們這樣依次出現在銀盤的中間,隨著每一絲光線的微妙改變而流轉呼吸。
觀月渟見過這世界上很多很多美好的東西,那深邃的夜空中就有著無窮的美麗,作為長老評議會的一員,她當然見過許多遙遠年代流傳下來的曠世傑作。可從來沒有這樣的一刻,她的心髒被難以言述的欣慰牢牢握住了。
她正想開口,忽然看見一種無邊無際的恐怖正席卷而來,讚歎的話語轉眼變成了一聲驚呼。
“主宰叔叔!他們的笑容是什麼?”
主宰叔叔沒有回答,他憂鬱的藍色眼眸告訴渟她的猜測是正確的。
渟絕望地望著主宰叔叔:“這是不對的,你知道。”她幾乎是粗魯地一把抓過還癡迷地盯著銀盤地麗娜。
“我不知道。”主宰叔叔緩緩搖著頭,“我想了很久,尋覓了很久,還是不知道。我甚至願意用我的生命換取阿洛卡的一個點頭……”
渟疑惑地望著主宰叔叔:“你要求什麼了,主宰叔叔?”她的呼吸忽然變得無比急促:“傻孩子,你不會要求去看北邙古卷了吧?”渟跪了下來,握住麗娜的小手,切切地禱告:“創造真神啊!原諒您的子民的迷惑吧,從亙古直到永遠,請你點亮他們的眼睛……”
“沒有用的。”主宰叔叔打斷了她,“我祈禱了無數次了,全心全意地。
創造神沒有回答過我的疑惑,以後也不會。”
麗娜茫然地站在渟地懷抱中,她看見了奶奶眼中可怕的無奈和悲傷。
她轉過頭來,主宰叔叔叔叔正一臉憐憫地伸手過來扶渟。
“誰規定了我們的一生都要用雙手來讚頌那個早已離去的創造神?是阿洛卡說的?是評議會說的?是國王說的?是北邙古卷說的?”主宰叔叔平靜地問,這是他想了很久很久地問題,複述的時候早已熄滅了當時的激動和戰栗。“我們一直這麼重複著幾千年的規矩,沒有人可以對此提出一點點的置疑。除了評議會的長老和王族,沒有人可以接觸我們信仰的創造神的宗卷。我們被教會了製作,也隻被教會製作。我們的一生都在爐火邊渡過,以為自己用生命完成了對真神的讚頌。可即使是最偉大的工匠,他們的結晶也不過是造物的摹仿。觀月長老,您真的相信這是創造神要我們做的麼?”
渟用手支撐著頭,她的目光閃動,卻沒有開口回答。
主宰叔叔管自說著:“我的鐵錘濺起的火花,和林子裏舒展的新葉一樣,和溪水裏流動的遊魚一樣,是有生命的。我應該錘煉出的東西是生生不息的,而不是被放置在某一扇先輩豎立的銅門後麵,算做對那個創造神的祭品―――――我真不知道他為什麼需要這個,他要是願意的話,隨時都可以創造出一千萬個仙人跪在他麵前山呼萬歲,何必很辛苦地暗示我們這個做這個做那個,”他譏諷地笑了笑,“他的暗示居然還隻有我們的祖先聽見了。”
“我那些王族的兄弟和姊妹告訴我,仙人是創造神用他的頭腦創造的,所以仙人的藝術才會與世長存,象創造神的榮耀一樣。他們還說我們教會了人類冶煉金屬,要不人類現在還在逃避狼和猙的捕殺。如果我們的鐵器沒有落入誇父的手中,那西陸也仍然是仙人的領土。我不知道羽人和鮫人,反正仙人是各族的精粹。不知道怎麼各族的精粹怎麼會退入莽莽深山,連和那些劣等種族交往的勇氣都失去了。”
“不要替創造神判斷,”渟提醒主宰叔叔,“你怎麼了解他的智慧?”
“我不了解。”主宰叔叔老老實實地說,“可是我了解,如果沒有創造神看不見的巨手,我們就有了自由。”他的聲音裏忽然有了熱度,“自由!觀月長老,你明白我說的是什麼嗎?”
“我明白。評議會的人會問你隻知道殘殺的人類有沒有自由,自大的羽人有沒有自由,永遠沒有首領的仙人有沒有自由……”
“那也是羈絆!”主宰叔叔斬釘截鐵地說,“他們的信仰,也是創造神的手。”
“我知道你會這麼說,”渟微笑了,“你說的,無非是與神同行。你以為你可以。”
“我沒覺得我可以,”主宰叔叔沮喪地說,“所以我想知道答案。我要尋找答案。”
渟沉默了一下,接著開口:“觀看北邙古卷的要求是要經過最高評議會辨核的,你是王族,當然也知道被拒絕的後果……阿洛卡,她沒有提醒你嗎?”渟微笑了,她的皺紋裏也藏滿了無奈,“她當然提醒了。你是主宰叔叔啊!不過你怎麼會聽呢?你是主宰叔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