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橋,在金陵城郊。
夕陽餘暉,將坐立在橋頭的石獅影子拉得好長好長。
這橋長約三、四丈,沒有橋欄,但甚為寬闊,可通車馬。一個身著藍衣的少年,正以全速向橋上飛奔。
“你跑不了的。”三個彪形大漢,一字接排,攔在石橋上。
少年心中大駭,猛地右肩一橫,左半身急扭,將奔勢刹住正想回頭逃走。
居中一人桀桀大笑,說:“常來,你逃吧!你若逃得出我惡虎手掌心,那麼你所欠的帳,就此一筆勾銷。”
少年人大概知道不行,回身站著,道:“惡虎,咱們算起來也是街坊鄰居,何必要傷和氣,聽我說,我若有錢,一定會還的!”
惡虎仍在笑,雙手插腰說:“好家夥,攀交情啦!你有種,跑到咱幫賭坊中當大爺賭錢,賭輸了撒腿就跑,咱們這麼多兄弟吃什麼?看在多年街坊份上,不會殺你,隻想抓住你……”
常來呆了一呆,接道:“抓住我,幹什麼?”
惡虎道:“抵債。”
常來苦笑一下,道:“抵債,我身無分文……”
橋上三人哈哈狂笑,道:“你,你錢是沒有,可是咱們若將你拿下,可以抵債!”
“我?抵債?”常來迷惑不解地指著自己的鼻子,喃喃自語道:“我能抵什麼債?”
“當然能!”惡虎不懷好意地一笑道。
“我除了這身舊衣裳和這個人外,還有什麼值錢的東西可以抵債?”
“哩!你這個人就夠了!”
“人?我這個人有什麼用?”
“賣呀!”
“賣?誰要呀?”
“多著呢!”
“惡虎!別開玩笑啦。”
“開玩笑,絕對不是!”
常來心裏隱隱有些不安。神情間也有些不自在,以致疏忽了惡虎和其他兩個同伴,使了一個眼色,他的兩個同伴竟然同時露出捉弄的笑容。
“有啦!城西劉員外家要一名小廝!”惡虎道。
“張秀才家中也要名書僮!”
“鐵匠鋪子裏的學徒!”
一人一句,一個方法,一家買主……常來越聽越心驚,臉色已有些發白。
常來忙搖手大聲道:“不行!不行!我不行哪!”
惡虎陰陰笑道:“怎麼?這些你不喜歡哪?”
“下喜歡?”另一名大漢插嘴道:“這有什麼不好的,難道你還想回家拿錢來還!”
“不是啦!”常來囁嚅著說。
惡虎上前欲拍常來肩膀示好,常來卻慌得忙後退一步。
惡虎也不以為意,笑笑道:“沒關係,不喜歡沒關係,咱們來挑個你喜歡去的好地方好了……”
他上下打量了常來一遍,道,“你一定會喜歡這地方的,皇宮,到皇宮去!”
“皇宮?”常來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訝異地念了一遍。心想:去皇宮作什麼?
居左的一名大漢,笑著插口道:“皇宮!好地方!聽說那兒的女的,個個似天仙美女,穿的是綾羅絲緞,戴的是金銀,佩的是珠玉。”
另一個大漢更笑嘻嘻地添說:“吃的更是山珍海味,喝的更是香醇美酒,住的更是華屋大院……”
常來從小到大,穿的是舊衣,便宜的料子,他倒不在意,美女更是天天在看,這並不引為奇,反而是那些金銀、山珍海味、醇酒對他的吸引力來得大。
尤其是他生來饞嘴,每每聞到食物和酒的香味,往往食欲大動,口水都要流下來。
聽二人一說一唱,心中不禁蠢蠢欲動,真想一口答應下來。但回過頭一想,不對呀!大底下哪有這麼好的事,給賣到那個叫皇宮的地方,就能享福的。
他雖然大字不識兒個,但可經常聽說書他說,人的一生好命歹命生下就注定。他——常來,打娘胎生出來起,就沿享受過一天好日子,哪有被賣掉反而能過好日子的呢?
他除了嘴巴甜外,人更是聰明機靈,心中有了這麼個疑問,哪有不問個清楚的。
“皇宮,那似乎不是隨便可以進去的!”
“那當然啦!不過宮裏有熟人,我們很容易就可以把你給賣進去,你嘛天天可以吃香喝辣的,我們哥兒們也可將賣你當太監的銀子拿回去償你的賭債。”
“太監?什麼叫太監?”
“太監隻不過是在廠子裏淨過身子罷了!”惡虎三人臉上的捉狹笑意逐漸加深,深到已足以引起常來不安的心,更加怦怦亂撞了。
“淨身?”
“對!就是大勢已去的人。”左側大漢用手比劃一下。
常來不祥的感覺越來越深了!
他不放心地想再問清楚。
“叫什麼叫——啊?”
“簡單他說,就是把下麵割掉的人啦!”
“啊——”常來大驚失色,好半晌池才問道:“那樣還是人嗎?”
橋上的三個大漢,這時已忍不住哈哈大笑出聲。
好不容易惡虎才止住笑,對著滿臉憂戚,睜大眼睛朝他們看的常來道:“是人!是人!太監當然也是人呀!隻不過是閹割過的人啊!”
那些文縐縐的話常來可聽不懂,但“閹割”二個字,他可是懂的。
這一聽清楚,常來如中電擊,心向下沉,隻覺渾身一冷,站不牢,腳下一個踉蹌,幾乎栽倒。
站穩身子,定定神,突然心生一計,坐在橋板上,放聲大哭。
他想起自幼生長在妓院中,吃的是剩菜殘湯,也不知道哪個人是自己的生父,客人要他喊爹,他就喊爹,要他喊爺,他就喊爺,渾渾噩噩長到這麼大。這麼一想,勾起了三分愁。好容易有了幾分賞錢,想到賭坊碰碰運氣,偏偏又被剝個精光,還落得被抓去閹割成小太監。
越想越傷心,越傷心哭得越大聲,最後幹脆趴在橋板上,哭得昏天黑地。
惡虎三人被他這一哭,給哭怔了。三人原想借機教訓教訓這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小鬼頭,讓他知道,賭場有賭場的規矩,倒並沒有說要將他賣掉之意,更沒有想到他會哭。
左首一人首先回過神來,走上前,抓小雞般,把常來給抓了起來。
三人浩浩蕩蕩地帶著常來走同“西門胡同”的“平安賭坊”。
常來被鎖人後邊的一處地窖內。
很長一段時間,常來才習慣了地窖中的黑暗,他看到角落有一頭發微白的老頭子。
老人一臉落寞和無奈,看著窖口的常來。
老人見他是個半大不小的孩子,先是一愣,眼一斜,馬上又恢複要死不活的模樣。
“你怎麼來的?”
“什麼怎麼來的。”
常來愣了一愣,隨即沒好氣地回答。
“我呀!我是被抓來的。”
常來走近老人身邊,發現窖中除了一張木床,一條板凳外,其他的,什麼也沒有!
老人低著頭,兩眼茫然地瞪著地上,對於常來的來到,並未感到好奇。
倒是常來對老人感到好奇。
常來性情隨和,很容易結交朋友,現在地窖中隻他們兩人。更感到遇上了唯一的朋友,便自己坐到床上,又躺了下來,怡然自得,好似在妓院中自己的小屋一般。
就這麼靜靜地相對著,老人沒說話,常來也沒說話。
這時,老人突然看了躺在床上的常來一眼,問道:“孩子。你叫什麼名字?”
常來笑著回答道:“我叫常來!”
“常來,你姓常?”
“不是姓常,我就叫常來!”
老人歎了口氣道:“為什麼叫常來?”
常來不耐煩地道:“很簡單,因為我娘是‘杏花香’的妓女小桂花,我生下來,妓院老鴇看我長得胖胖一臉福相,為了討個好口彩,幹脆就把送客人出門的招呼話‘常來’,取來給我當名字。”
常來跟著問道:“那您大名是什麼?”
老人微微一笑,道:“你既告訴我你的名字,我也隻好告訴你了。在下人稱古先生,古笑非即是本人。”
常來啊的一聲,跳了起來。
他說道:“我聽人說過的,官……官府不是在捉拿你嗎?說你是‘江湖第一大神偷’,懸賞五百兩麼?”
古笑非嘿的一聲,道:“不錯,那正是我!”
常來笑道:“好!我們一個是小偷,一個是小賭徒。”
古笑非道:“你不怕我嗎?”
常來亦道:“怕什麼?我又沒金銀財寶,你要偷錢,也不會偷我的。小偷又怎麼樣?古往今來多得是俠偷義盜,劫富濟貧。”
古笑非聽了,很高興,臉上的落寞神情一掃而空。
古笑非道:“小家夥,你拿我和那些俠偷義盜相比,那可好得很。官府要捉我,你是從哪兒聽來的?”
常來道:“金陵城裏貼滿了榜文,說是捉拿偷竊‘忠勇侯府’珠寶的小偷,古笑非。又是什麼懸賞五百兩給捉到的人,通風報訊,因而捉到你的,賞銀五十兩。昨兒我還在茶館聽人談論,說找到古笑非領到這五十兩的賞銀,可是一筆橫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