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壞人呢。
似乎在心中鬆了一口氣,麗娜的雙瞳恢複成了黑色,無神的黑色。
大概幾天前,或許是半個月前?麗娜見過這個獵人,在教堂裏誠懇的跪在地上接受父親的傳道,不過似乎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到訪了?雖然說不清楚,但是無疑是自家教堂的常客了。
“麥斯叔叔,早安。”原本修女應該微笑的行禮後,這般禮貌的調侃男人顯得成熟過頭的外貌。
“啊啊,塞娜也早啊,不過應該叫哥哥才對啊。”原本獵人也該這樣笑嘻嘻的回答著,然後望著女孩一邊撒腿跑進牧師的寢室,一邊大喊“爸爸!那個怪蜀黍又來啦!”。
但是現在的兩人,一人雙眼布滿著死氣與絕望之情;一人雙手的武器因為主人的震驚失神,雙雙脫手砸在地上。
劍與斧的主人的兩膝重重的跪在地麵上,眼神中,同樣是震驚以及絕望。
看來是沒有辦法好好的打招呼的。
麗娜這樣想著,無視了以震驚到渾身僵硬的姿態跪在地麵的獵人,繼續回頭看著自己的教堂,自己的,家。
不過,都已經成為過去式了呢。
再也不想回來。
隻想,好好的記住它,至少永遠,永遠不要遺忘。
就這樣,麗娜默默地,守望著。
“是塞布麗娜·斯托克,麼?”身後傳來了帶著疑問音調的言語。
麗娜默默地轉頭,獵人仍然保持著下跪的姿勢,不過雖然頭已經抬了起來,但是雙手依然做著合十的手勢,雙腿也已經認真的合攏著,似乎剛才正在祈禱。
為死者祈禱。
天王說過,同樣死去的牧師也告訴麥斯,無論正義與邪惡,死者都應該收到尊重。
但是對於麗娜,來說,無所謂了。
天王什麼的,無所謂了!
麗娜不語,隻是默默地點頭。
“啊啊,抱歉,因為平時你都穿著修女服而且留著不紮辮子的長發,所以不敢確認呢。”獵人輕輕勾起嘴角,露出一個抱歉的笑容,略帶歉意的說道。
因為自認為認不清眼前之人還刻意去發問是一件非常失禮的事情,對於獵人來說。
雖然還有一句沒有說出來,就是——“因為平時的你分明是那樣的活潑”。
隻是這種話,恐怕不適合現在說,在對方剛剛失去家和家人的現在。看著女孩空洞的黑色雙瞳,獵人黯然神傷。
就如麥斯所想,麗娜仍然隻是搖搖頭表示並不介意,依然沒有說出一個詞。
雙眼可以說是波瀾不驚,亦或是失神?或許應該說,“失去了情感表達能力的眼神”。
如果原本活潑可愛的塞娜變成這樣,再加上她僅僅是隻身離開,身後再無他人……答案是顯而易見的了。
這樣想著,麥斯的眼神又暗淡了一分。
輕輕的將十指張開按在地上,麥斯低下了腦袋,幾乎貼上地麵。
“對不起……諾埃爾,”男性獵人哀傷地低下了頭,將額頭土粒上,“我居然沒能……守護住你們。”
用著女孩無法聽到的聲調,麥斯就這樣跪在地上,懺悔著,後悔著,自責著。
而女孩呢,似乎也並沒有聽到獵人的懺悔,隻是靜靜的站著,享受這最後一點時光……在家的時光。
無論今日的太陽多麼溫暖祥和,都無法溫暖二人的內心了。
似乎終於在腦海中刻下了家的記憶,麗娜再次抬起雙腿,懷抱著那件修女服,合著背上雙劍的敲擊聲,慢慢朝山下的方向行進著。
“對不起。”當女孩走到麥斯的麵前時,合上雙眼的麥斯說著。
然而女孩依然不語,自顧自的走著,走著。
“你,不必自責。”路過了靜靜跪在地上懺悔的獵人,麗娜停下了腳步,用沒有起伏的聲調說著,“也不必向天王祈禱——因為天王,因為王,根本就,不存在。”
最後一句話,麗娜帶著扭曲的笑容,用言語將獵人從頭到腳“潑”得渾身冰涼。
什麼??麥斯的腦中隻剩這一個念頭。
無視了被自己衝擊性的言語鎮住的獵人,麗娜繼續邁開步子,輕踩著泥土,繼續走著。
“我,塞布麗娜·斯托克,”來到山頂開闊地的女孩不再那般沉默,而是大張嘴巴,雙目怒睜,大聲的嘶吼著,或者說,“宣告”著。
向著眼前無人的大地,宣告。
“不再信仰天王,不再作為王的信徒,不再為王所奔走,不再為王所祈禱,不再為王所祝福,不再維護王的尊嚴,不再維護王的信仰,不再維護王的王冠……我,於此時此刻,自立為王!”用左手握拳頂在右胸,宣告著。
“信仰天王,作為王的信徒,為王所奔走,為王所祈禱,為王所祝福”以及“維護王的尊嚴,維護王的信仰,維護王的王冠”,本是宣誓信仰天王時所唱頌的誓言,而用右手以掌按在左胸的手勢,則是宣誓時的效忠動作——麗娜的行為則全部與之相反,這無異於褻瀆神明。
因為啊,這世上才沒有什麼神明呢。
對吧?
麗娜幾乎嘶吼的聲音,回響在山穀中。
“塞娜……你……”於震驚中,麥斯已經重新站了起來,身體轉向麗娜,但是滿眼都是驚訝和不解。
但是,風中的女孩隻是微微彎著嘴角,沒有回答。
兩人一前一後,於動作於聲音,再次靜止了。
“為什麼?”良久,獵人這樣問道。
為什麼,本是修女,本是信徒,本是信仰者,要說出這種話。
為什麼,曾經誓言永遠信仰天王,如今卻做出此等褻瀆神明之舉。
為什麼,明明知道教義中,清清楚楚的告訴人們,災難都是天王給予人們進步的試煉,現在卻輕易地放棄。
麥斯不解,不懂,也不知道。
對於麗娜來說,這種放棄,才不輕易。
“為什麼……麼?”緩緩放下按在右胸的左手,麗娜微微眯著雙眼,望著遠處的地平線,似乎在回答,似乎也是自言自語,“因為,我受夠了。”
“受夠了?”
“我,受夠了這樣的王,這樣的世界……受夠了。”合上雙眼,仰頭感受著溫熱的陽光,內心卻依然是一片惡寒。
這個世界的陽光,再也無法溫暖我了。
“塞娜……”
“對不起,麥斯叔叔,哦,要叫“麥斯哥哥”對吧?”,沒有回頭,麗娜輕輕的聳了下肩,話中帶笑的說著,“吾輩都破例叫你“哥哥”了,能不能請麥斯哥哥叫我的新名字呢?”
“新名字?”麥斯不解,隻是問著。
“新名字呢……其實我也並沒有想好呢,不如說還沒有想過。”緩緩伸出右手,攤開手掌,放在眼前,似乎在確認手掌的狀況一樣盯著掌心,“至少,我用不了原來那個名字了。”
因為。
因為呢,我已經不是原來那個我了。
纖白的掌心隱去了之前被施暴的痕跡,已經重新歸於平滑,不過現在,白色的手指映襯著紅色的光芒。
為什麼?麥斯想這樣問,但是“風”沒有允許他這麼做。
肉眼可見的風擾動起來,托起空中和地麵的塵埃,以麗娜為中心,刮起了旋風狀的颶風。
“這是……”在感受到風的異狀後,麥斯迅速壓下身子半蹲著,用雙臂護著腦袋避免遭受大型物體的衝擊,雖然臉麵被狂風卷起的沙粒打得生疼,他也堅持抬起腦袋,盡量看向女孩。
同樣,感受這不同尋常的力量……不屬於人類的力量。
風中的沙粒,完完全全繞開了女孩的身體。
“風怎麼??塞娜,難道你……”看著沙色龍卷中閃爍的紅光,獵人驚訝的言語中吐露出奇怪的詞彙。
旋風之中,麗娜的雙瞳染上真紅之色,轉變成了赤色的獸眼。
“都說了呢,麥斯哥哥不必再叫那個名字了,”不知何時已經轉過身子的麗娜,歪著腦袋,在狂風中微笑著說道,“新名字,我想好了。”
將右手在風中展開,感受風的撫摸,風的摩擦,風的溫度,她補充道。
“吾輩現在,叫做“”風暴之影”啊。”
因為,是“風”呢。
刹那,高度聚集的旋風猛的暴增了體積,將麥斯卷入一片沙色的世界中。
“唔……”而男性獵人隻能盡可能的用雙臂和臨時拉起的帽子保護自己頭部,免受那些沙粒的摧殘。
失去了所有的視野,隻能用雙耳和身體感受到沙塵擊打在身上的感覺。
不等塵埃落下,當麥斯感覺風力已經能夠承受之時,就迅速站起身體,尋找麗娜的身影。
果然,視野中早已沒有了麗娜的影子。
“諾埃爾,沒想到,你的女兒也是“覺醒者”啊。”麥斯自言自語著,語氣中是讚歎亦或是惋惜,“哎,以一人之力保護兩個我們這樣“怪物”至今,真的,非常感謝。”
重新跪下後,獵人將右臂抱在左胸,做最後一次行禮。
“我們這樣的怪物”,包括了剛剛消失不見的麗娜,以及麥斯自己。
一人跪在即將停止的風中,男性的獵人,也是“覺醒者”。
麥斯微笑著望著因為“風”的暴走而破敗的教堂,藍色的雙瞳緩緩轉變成了琥珀色。
一以當千的,覺醒者。
麥斯看得出來。
教堂的破敗並不是因為麗娜剛才在自己眼前掛起的旋風,而是之前在教堂內部暴起的、更加強勁的“風”。
並沒有親眼見識那是怎樣的一種風,但是,空氣中彌漫的血氣和骨髓的味道,已經讓獵人能夠想象那種情形了。
頓了頓,麥斯眨了一下琥珀色的雙眼,也慢慢垂下了眼皮,為心中之人默念祈禱之言,“即使隻有一個人,也要好好活下去啊!”
最初的陰影
第四章
新的生活
“嘿——咻”一位留著絡腮胡的精壯大叔推開一扇一人高的木門後,用挽在手肘的袖子擦了擦額角的汗珠。
地平線上,明亮的日光照耀在他的臉上,讓他精神一振,雙目原本睡眼朦朧的眼神一下子就明朗起來。
“嗯!”這樣帶著陽光朝氣的哼道。
腳踩著一雙土黃色的布鞋走出門去,然後回身放下了原本綁在木門上的幕布。稍微用勁的拍了拍原本就很幹淨的布匹後,大叔一麵伸著懶腰,一麵打著哈欠向著新生的朝陽走去。
“唔啊啊啊——今天也是個好天氣呢。”遠望著吐著魚肚白的天際,大叔睜開眼角帶著淚珠的灰藍色雙眼,雙手叉腰觀賞著那初陽的美景。
“把麵館建在山頂真是值了呢。”自言自語道。
雖然將餐館之類的商店建在高處似乎不是什麼好主意,但是一方麵這方圓數裏的範圍內並沒有像樣的飯館存在,一方麵大叔的麵館所處的位置是希德尼亞領山景最美麗的山頭,再加上隔壁的老板娘開的熱鬧小酒店,麵館裏並不缺乏食客來訪。
更重要的是,大叔的麵食,即使在芙利亞王國內也非常有名,許多美食家就算對風景不感興趣,也會慕名前來品嚐,這無形中就是為大叔打著廣告。
“今天也要努力工作呢,喝啊!”為自己打氣一般,將雙手的十指張開,然後極力伸向還略顯黑暗的天空大吼一聲,隨即收回雙臂,轉身準備回到麵館開始即日的準備工作。
“嗯?”發出了疑惑的聲音。
轉身完成的同時,大叔的視線中出現了一個渾身黑色裝束,同樣也是黑發黑瞳的女孩,被朝陽照亮的臉上,微笑之色靜靜地吐露著。
似乎正在安靜的等待著大叔。
“哦哦,孩子,是來吃麵的嘛?”似乎是客人?這樣隨意的下了定論之後,大叔也擺出了自己自然的迎客笑容,“抱歉啊,叔叔我才剛剛起床呢,沒想到您來的那麼早,請稍微等待一下唷。”
顧客,即天王。
信奉天王的大叔,牢記著這樣一句誓言。
而女孩也眯起雙眼,歪著腦袋微微一笑,“嗯。”
名為麗娜的女孩這樣微笑的回答著,身後的兩把長劍的紅色劍柄在白色的陽光下靜靜地散發著淡淡的真紅之色。
……
麵館的幕布後麵,麗娜坐在麵館靠近灶台的桌子上,雙手十指交叉頂在下巴上,偏過腦袋饒有興趣的看著右邊正在搗鼓著麵團的大叔。
“怎麼了,孩子?”感受到了麗娜的目光,大叔也抬起頭來,微笑著與她對視,不過雙手揉捏麵團的動作並沒有落下。
“第一次這麼近觀看別人做麵條,有點好奇。”
“哦?”第一次看嗎,是不是哪家的大小姐呢,“是第一次看嗎?既然這樣,其實走近一點看,是可以看得更真切唷。”大叔朝著麗娜眨眨眼,用帶著邀請之意的目光望著她。
“……可以麼。”將支在雙手上的腦袋抬起來,雙眼閃爍著難以察覺的光芒,而這在有著多年接客經驗的大叔來看,大概就是「感興趣」的表現。
“嗯,沒有問題,過來吧。”大叔邀請了眼前的女孩後,繼續低頭折騰手中已經柔軟起來的麵團。
嗡嗡嗡——響起了木頭椅子的椅腳與木板地麵的輕微摩擦音後,就是女孩的皮靴踏在木板上,略帶急切的啪啪腳步聲。
沒有繼續背著身後的雙劍,而是好好的卸下安置在了客桌上,麗娜急忙來到大叔工作台的對麵,將雙臂壓在木台的邊緣,聚精會神的看著那團白中帶黃的麵團在大叔手中不斷變換著形狀。
看著眼前女孩這般好奇小貓的舉動,大叔也是抬頭寬慰的一笑後,繼續著工作。
大叔身後的大鍋中滿滿的一鍋水隨著柴火的加熱,慢慢的已經沸騰,將白色的霧氣散播在了空中。
然而這些武器並沒有在房屋內堆積並且阻礙視線,而是隨著一個喇叭狀的開口進入了一個長長的通道中,然後在天花板上慢慢聚集。
不過麵館的天花板建造的比較高,磚製的通道良好的保溫性能讓水霧們隨著上升氣流升及房頂,而且防止它們進一步凝聚。
而在房屋上方有著特製的通風口,山頂的和風通過通風口穿過屋子,利用氣壓差抽走了聚集在房頂的蒸人的霧氣,但是又不至於擾亂下方灶台的熱量回流,並不會損失過多的熱量。
這是麗娜在觀察大叔揉麵時順帶觀察到的。
看著女孩抬頭默默望著天花板不知道在思索著什麼,大叔笑了笑,開口說道,“怎麼了,孩子,難道也是第一次見到「自動抽煙裝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