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四麵是比海底顏色還深的藍,近乎黑暗。
沒有陽光。照亮四周的是一麵小小的鏡子。
遠遠望去,它清冷明亮,卻又籠在一團迷蒙的光暈裏。它照亮了捧著它的那雙手,接著是那個少女的臉。
她長發如瀑,宛如絲緞,在光的盡頭繼續蔓延,融入四周的暗藍。
無聲的粉紅的花瓣像雪球一樣從無盡的黑暗裏飄落,又消失到無盡的黑暗裏。偶有一兩朵在她的發和衣服上停留了一下,又無聲地滑落了。
“這是第幾個一千年了?手裏的鏡子一件件煉成冰玉,隻是望過去,依舊不見當年……”少女的目光是迷離的神色,像冰下的水波。
按那巫師的囑咐,隻要用鏡子傳一千個夢,消散一千個心結,就可以從鏡子回到當年,深深悔恨的那一刻。
悔就是漸漸深起來的寒冷,從心底裏慢慢凝固成霜花。那一刻如冰裏封住的花瓣,鮮明一如往昔。
馬蹄得得,他在她麵前勒住馬韁。
陽光明亮,他眉下隱隱一縷憂傷的暗影。
“跟我走吧,銀淩?”
她咬住嘴唇,不做聲。總是有什麼羈絆吧,或者是一些重要或不重要的理由。她隻是替他理了理馬鞍上的瓔珞。
“你不同我說一句話嗎?”他低低地說。
他的背影消失在天邊的時候,那種叫悔的寒冷在她心底裏一閃,就像冬天的第一朵雪花。
也許她不相信會永遠的離別吧。但卻是真的。
時光一去,再不回頭。知道了,也錯過了。
所以她願意以幾千年的寂寞和煎熬換那一刻。等待盡管漫長,但它至少不是絕望。
[二]
慶華中學的女孩遲小京絕望地坐在飛機場外馬路邊的石階上,看著一架接一架的飛機從頭頂飛過。她根本搞不清楚,哪架裏坐著方翔樨,飛到太平洋那邊去。
她認識方翔樨四年了,有三年兩人在一個班。最近的時候,他就坐在她斜後麵——但她從來沒和他說過話,一句話都沒有。
有些事情很奇怪。見到他一開始是有點緊張,再後來是心跳的要跳出來,再後麵是簡直要拔腿就逃。他總是很溫和地和旁邊的人說話,完全沒有注意到遠處有個女孩在發神經吧?
總是覺得,能天天上學看見,能天天在一個教室上課就足夠了。希望能這樣天長地久才好。也想過大學的事。兩個都是好學生,遲小京想,和他報一個誌願就好了。上大學還是這樣就好。
誰知道忽然說他要去美國。而且說走就走了,就是兩三天的事。同學們圍著他,有祝賀的,有送禮物的,有寫紀念留言的,他溫和地笑著,還是那個熟悉的方翔樨。她坐在他們麵前不敢回頭。連用餘光掃一掃都做不到。猶豫,心痛,指甲在手心裏掐下深深的痕。
他走的前一天她失眠一夜。第二天她平生第一次逃學,坐公交車來到飛機場。在飛機場外邊她又不敢進去,怕方翔樨會看到她,問她你是來幹嘛的?他隻不過是個又瘦又小普普通通的女孩子,和他沒有說過一句話。
接連幾個小時茫然地看著飛機,和飛機飛過後空蕩、湛藍的天空。遲小京突然把臉埋在臂彎裏。她的肩膀強烈地抽動,淚水噴湧而出,似乎無窮無盡。
[三]
方翔樨走後的一個學期,遲小京一直失眠。她越來越後悔自己的猶豫不決。如果早點和他正常地做個朋友多好。哪怕是他走的那天,能自然地和他說一句話,微笑著祝福一下他,心裏也不至於一直難過著吧。
這天躺在床上,她又睡不著。床燈微微亮著,她隨手拿起床頭的小鏡,迷迷糊糊看著裏麵自己的眼睛。
那天的事情如同剛才發生的一樣,曆曆在目,手心裏似乎還隱隱作痛。“如果一切重來一次的話,我一定不會那樣……”
周圍的黑暗漸漸透明。淡淡的微光中浮現出一個捧著鏡子的女子。她目光裏有霧一樣的憂傷,遲小京仿佛在哪裏見過。她手裏的鏡子如冰如玉。光影迷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