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興三年春,蕭硯澤隻有十歲,但已經覺得自己這輩子不會好了。
悲劇往往有個喜劇的開端,蕭硯澤也不例外。
身為粟城大富商蕭家的長房長孫,他在萬眾期待中開始了人生第一聲啼哭。他是‘硯’字輩,他父親欣喜之下,感謝上天對蕭家的垂顧,賜予如此的恩澤,便取名‘硯澤。
滿周歲的時抓周,他犯了人生第一個錯誤。他娘周氏抱著他往書本那邊蹭,他卻伸著小手去勾香噴噴的胭脂盒,周氏當即心裏一恨,暗罵哪個不長腦袋的東西把胭脂往桌上擺。周氏硬拗著他不許拿,他才戀戀不舍的選了個算盤,然後亮晶晶的大眼睛一直盯著那盒勾人的胭脂不放。
自從抓周之後,就有人私下嘀咕這位小少爺的名字裏的‘澤’是‘脂澤’的意思。脂澤是女人用的胭脂水粉。就是說他長大了免不了與‘脂澤粉黛’們勾勾纏纏,多少公子栽在溫柔鄉裏,浪蕩一生。
周氏聽了這傳言,跟丈夫嘀咕,商量著要不改個名字。
蕭硯澤的父親蕭賦林搖頭說不好,若是改了,不正是遂了這幫人的猜測,覺得咱們兒子以後是浪蕩公子哥兒麼,況且‘脂澤’也沒什麼不好的,咱們是皇商,‘脂’是油,也就是利,怎麼能解讀成女色呢?
周氏讀書少,被蕭賦林寬解了幾句,就忘了這回事。蕭賦林這套說辭把自己也給說動了,深信不疑,沒幾天就忘了抓周的不愉快。
三年前,新帝登基,朝中大員變動,幾番沉浮爭鬥之後,蕭家靠山的靠山占領了權力的高位,連帶著蕭家也雞犬升天,額外攬了軍中所需藥材的承辦事務,原本就有的軍糧生意更是節節攀升。
蕭家先祖本就是粟城的大士紳,知府且要賣三分麵子給他。等蕭賦林把家業壯大,在朝中尋了個粗大腿抱上後,知府賣的麵子不止三分,而是五分了。蕭賦林每逢知府爹娘做壽,妻妾生子,七大姑八大姨生病,都要送上一份不薄的份錢。大家和和氣氣,共同發財。
待蕭硯澤長到九歲,周氏便盤算著給他選門合適的親事了。不過,太早訂親本不是好事,萬一嫁娶一方沒成年就死了,按照當地風俗,也已經是夫妻了。若是婚禮洞房前,新郎不幸死了,新娘也得入住婆家,過繼男方兄弟的兒子為他延續香火。
風俗太過殘酷,為女兒著想的父母鮮少考慮早早訂親。
但周氏覺得,就算現在不訂親,也得大致有個結親的人選,附近幾個州府的富賈大戶家的閨女,哪個幾歲哪個沒嫁,周氏都了如指掌,就等著到時候從中間挑個最好的,給兒子提親。
理想的兒媳婦,家世模樣都不能差。另外,還有一點,那就是得纏一雙好小腳。她做姑娘的時候,她爹娘不懂這些,又沒從外麵找懂行的婆子幫她,結果她的腳纏的並不好看。雖然丈夫沒說什麼,但她心裏總有個不完美的心結。
硯澤就是個男孩,若是個女兒家,非得由她親自操刀,纏出一雙好小腳來。
周氏的心願終在外甥女身上得到了滿足。
蕭賦林有一嫡出的妹妹蕭素秋,嫁給了舉人出身的陸成棟,最近陸成棟去外地做教諭,可巧陸成棟爹娘親戚死絕,沒人照顧娘倆,便讓素秋回娘家暫住段日子,等他收拾好了住處,接娘倆回去。
素秋生個女兒,喚作寄眉,時年五歲,正是該纏足的年歲。周氏一腔熱忱全撲在了這小丫頭身上,和小姑子蕭素秋一起折騰這可憐的丫頭。
八月二十四是小腳娘娘生日,於是選在這天裹腳。先用溫水給寄眉洗了腳,指縫裏抹了幹爽的粉,讓腳趾向下彎曲後,用布帶裹纏起來。小孩子腳丫柔弱無骨,加上開始纏並不太用力,她隻是覺得又熱又脹,並不是很疼。
寄眉拿著舅母送的銅錢編的小獅子,伸著兩條腿坐在炕上,樂嗬嗬的玩著。蕭素秋想起自己纏足那會的痛苦日子,想想女兒這會笑的歡,以後有流淚的時候,不僅長歎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