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涼統萬城
第三次到榆林了。
第一次是2002年準備撰寫長篇報告文學《生存與毀滅——長江上遊及三江源地區生態環境考察紀實》,榆林雖然不屬於長江上遊或三江源地區,但聽說這裏治沙赫赫有名,在全國沙漠化土地不斷擴展的情況下,榆林沙區卻出現了局部的逆轉,聯想到長江源區的沙化問題,便到榆林進行了考察。首次考察我便對榆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被防沙治沙中出現的英雄人物感動不已,以致後來專門有一個章節寫到了“風流”的榆林人。
第二次到榆林是考察黃河流域的生態環境,有關部門向我表達了對陝西、山西、內蒙接壤區“黑三角”的擔憂,認為這個地區土壤的侵蝕量極其驚人,是黃河的主要輸沙區。在這次考察中,一些專家還向我談到榆林地區地下水持續下降的問題,因此我心裏沉甸甸的。針對我國“邊建設邊破壞”的痼疾,表達了“杞人之憂”,後來便寫了《塌陷的神木》。
第三次是在延安開會後去榆林的,和第一次一樣,是再次考察沙漠化和防沙治沙問題。
前兩次到榆林時,我都沒有感覺到必須到統萬城去憑吊這一座1500多年前的大夏國都,一座被沙漠湮沒的城市,這一次不知怎的,我總是牽腸掛肚地想起它,仿佛統萬城在等待著我,要對我述說些什麼……
我從靖邊到統萬城去,靖邊縣緊靠內蒙的烏審旗,因此公路時而在靖邊境內,時而在內蒙境內。經過多年的生態治理,靖邊的植被是很好的,林草覆蓋度居陝北地區之首,民諺曰“進了靖邊城,眼前綠一片”,這大概是對靖邊最好的褒獎了。公路沿途有許多美麗的旱柳,它們整齊地排列在道路或田野邊,有的蓬鬆的枝條像一把美麗的綠色巨傘,遮擋著炎炎烈日,但更多的旱柳枝條已經被人們砍光——拿去搞柳編或修房時做椽子,因此美麗的旱柳有的像個圓形大蘑菇,有的幹脆變成了禿子,隻剩下粗短的樹幹了。
遠遠地,在毛烏素沙地的茫茫沙海中統萬城白色的身影出現了,在強烈的日光照射下,宛如“海市蜃樓”中出現的幻影,詭異而壯美。我們下了車,迎著白色的身影走去,遠處的耕地裏有農民正吆喝著用馬犁地,準備播種糜子。同行的靖邊縣林業局副局長劉玉軍提醒我:“這裏不是耕地,我們已經行走在統萬城的外城內了!”
聽了這句話,我吃了一驚,而一種蒼涼和滄桑之感也陡地襲上心頭,正如元人張養浩在《潼關懷古》中感歎的那樣:“望西都,意踟躕,傷心秦漢經行處,宮闕萬間都做了土。” 不但規模宏大的外城早已不複存在,連東城的居民區也已經變成了田野,農民們正在犁地,城郭的痕跡已經無影無蹤,隻有西城皇宮堅固而豪華的建築才在荒涼的沙海中孤獨地留下了一些斷垣殘壁供人憑吊……
統萬城是宏偉的白色建築,因此當地人又稱之為“白城子”。
統萬城怎麼會成為國都呢?據《榆林地區誌》記載,公元413年,夏國首領赫連勃勃,巡遊到奢延水畔時曾登高而歎:“美哉!臨廣澤而帶清流。吾行地多矣,自馬嶺以北,大河以南,未之有也!”於是便征發了“夷夏十萬人”將漢代的奢延城改築成統萬城,並定為國都。據《北史》記載,統萬城“城高十仞,基厚三十步,上廣十步,宮牆五仞,其堅可以礪刀斧。台榭高大,飛閣相連……” 《十六國春秋》稱之為“千樹連偶,萬閣樓屏”,“華林靈沼……駛道苑園”。整個城池由郭城(俗稱頭道城或外城)、東城(二道城)和西城(三道城)組成,東西兩城呈長方形,現存的部分都高出地麵2至10米,西城南隅更高出地麵30多米——相當於10層樓房的高度,城基修得十分牢固,厚達16米,由白土(砂、黏土、石灰組成的三合土)版築夯城,夯層厚15至20厘米。至於城基夯了多深呢?沒人見過記載,但想來一定很深,因為在築城時,赫連勃勃一定把這裏當成永世基業了。
統萬城的城牆堅硬得像花崗岩一樣,雖經1500多年風霜雨雪的砥礪仍然保留了相當部分,可以說是古代建築的奇跡。據說統萬城建城使用的“白土”並不是一般的“三合土”,而是用土、牲口血與糜子蒸熟搗碎的漿混合而成的。《十六國春秋輯補》曾說,赫連勃勃築城時命一個叫叱幹阿利的人監督,“阿利性尤工巧,然殘忍刻暴,乃蒸土築城,錐入一寸,即殺作者而並築之。”因此築城的人莫不拚命把城牆夯實,以致“其堅可以礪斧”。正是靠著10萬“征夫”的血與淚才築成了統萬城。
我曾經弄不清楚赫連勃勃到底是何許人也,查了許多資料後才知道,此人原是曆史上叱吒風雲的一顆流星,短暫然而輝煌,據說他充滿野心、能征善戰但性格殘暴。他的父親本是鮮卑族,屬匈奴部,赫連勃勃本名劉勃勃,後改姓赫連,取“徽赫與天連”之意。前秦瓦解後,赫連勃勃跟隨後秦姚興鎮守高平(今寧夏固原),並成為姚興的女婿,10多年後公元407年羽翼漸豐的他,便背叛後秦自立為天王大單於,國號大夏,定都統萬城。他率領大軍從甘肅的馬嶺山轉戰黃河南,席卷高原後,公元418年曾趁東晉末年內亂之機又奪取了長安,在灞上稱帝,439年死於帝位,在位僅19年。他死後後繼無人,大夏國也就很快衰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