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中響起了《信天遊》(1 / 3)

沙漠中響起了《信天遊》

榆林定邊縣的杜芳秀是2003年全國綠化獎章獲得者,2007年又當選為全國防沙治沙十大標兵之一。

我曾經以為杜芳秀是一個女人,後來才知道這是一位個子不高,敦實、憨厚而又聰明的男人,長方形的麵龐,被烈日曬得黝黑,手腳上沾著泥土,鬢角花白,但看不出實際年齡。他有一個外號是“杜二灰” ——“二灰”是傻、愣和固執的意思,與朱序弼被稱為“傻蛋”相似。至於為什麼會取了“杜芳秀”這個女孩子的名字呢?原因是他剛出生時長得很瘦弱,按農村的風俗,取個女孩子的名字是為了保佑他健康成長。

定邊縣和靖邊、安邊一起被稱為“三邊”,既是征戰連年的“兵家必爭之地”,又是“山禿窮而陡,水惡虎狼吼”的地方,李季的《王貴與李香香》就是在吸收“三邊”民歌的基礎上創作的,其中有這樣的句子:“三邊沒樹石頭少,莊戶人日子過不了。”定邊南部是黃土丘陵溝壑區,中部有白於山,北部處於毛烏素沙地南緣。這裏是風沙鹽堿灘,沙化地約占全縣總麵積的40%,氣候惡劣、風沙肆虐,當地有這樣的民謠:“早晨棉襖棉帽,中午涼鞋草帽,下午風鏡口罩。”清光緒三十二年(1906)定邊縣令曾向朝廷稟報縣裏已經“沙壓城頭、埋城頂、齊城頸、沒城臍”,陝西布政使接報後稱定邊為“附骨老疽”,還寫了篇《拿沙賦》,其中有“風狂似虎,沙亙如龍”之句。

我是經靖邊到定邊去的。

定邊過去流動沙地有百餘萬畝,經過多年的治理後,仍然有十幾萬畝,主要在靖邊和定邊的接壤地區。路邊大量是農田,我本想在這一帶應該看到草原,但遺憾的是完全沒有,隻有光禿禿的、已經翻耕或沒有翻耕的農耕地,有的長出了一些孱弱的玉米苗,有的什麼作物也沒有,出現了白花花的鹽堿地。流動沙地雖然減少了,但廣種薄收、耕作粗放,土壤退化後便又可能形成新的荒漠化,這是定邊和許多地區新的問題。令人極為痛心的是,行道樹裏的楊樹、榆樹、柳樹不少已經枯死,連一些碗口粗細的樹也枯死了,渾身上下都變成了枯黃色或灰白色,於是我再次想到一個問題:在幹旱、半幹旱地區究竟應不應該種植這些闊葉林?後來我才知道,我的思慮和杜芳秀不謀而合,他已經考慮到水資源短缺的問題,決心在幾年內把自己種植的闊葉林全部更換成針葉林了。

定邊縣城附近還是一路黃沙,杜芳秀的家在古老的秦長城外麵,直到他家附近我才看見了綠色,有了灌木和鬆樹,是杜芳秀種植的。

杜芳秀和妻子尹誌琴帶我去看他新承包的5000畝沙化土地治理。這片沙化地在縣東邊約5公裏外的地方。尹誌琴是個能幹而漂亮的女人,陝西省的“綠化女狀元”、“三秦巾幗十傑”之一。她二十四五歲開始經營小賣部,賺錢後存了20萬元私房錢,杜芳秀治理沙化地沒有資金時,她把20萬元全部拿出來交給了他……

沿途沙丘連著沙丘,當地林場在有的沙丘上種了幾棵楊樹,已經成活……杜芳秀承包的沙化地出現了,也是連片的沙丘,遠遠看去,黃色中已經染上了淡淡的、星星點點的綠色,走近後仔細看,綠色確已成行,種植的是沙柳、沙棘、紫穗槐、樟子鬆等固沙植物。沙棘隻有一二十公分高,它們頑強地在黃沙中探出頭來,綻出了小小的、綠色的葉片;樟子鬆的葉片已經長出了5公分、10公分、15公分,在朔風中左右搖擺,活像一群可愛的小精靈在歡呼生命,歡呼陽光。

望著茁壯成長的樹苗,杜芳秀顯然興奮起來,他告訴我,樟子鬆是從大興安嶺帶著根部的“土球”引進的,許多樹苗經他親手種下,他吃著方便麵、住著單帳篷在沙漠裏堅持了整整18天,舊曆大年初一和“五一”勞動節夫妻倆也在這裏種樹。指點著綠色的樹苗,杜芳秀顯然很得意,他說:“這片沙地是我去年(2006年)承包今年開始綠化的。5年後這些林子一起來,人都進不來了!沙柳長大後可能太密了,還得移栽一部分。我在沙地種樹時,林業局的人都說:‘老杜,像你這樣幹不行,沙地裏種不成樹!’可是我說:‘不過20萬塊錢嘛,瞎就瞎了,不試驗咋知道行不行哩?’現在試驗成功了,你看那樟子鬆,從東北來到我們這兒,活得這麼好,真是了不起!”

為了治沙,他還在沙漠裏修了兩條路,一條是生產路,一條是交通路,各長6公裏,花了20多萬元,國家沒有補助一分錢。如今杜芳秀囊中空空,還借了高利貸,妻子苦笑著調侃地對我說:“我們錢沒掙上,就掙上了一包獎狀!”我說了句“大實話”安慰她:“除了一包獎狀還有滿坡綠色哩,給子孫後代都做了好事!”

杜芳秀的成名不是因為這5000畝沙化地,而是因為他曾經一道溝一道梁地綠化了無定河源頭白於山的156架山,他領導的秀海荒山治理公司,治理荒山麵積已經達到37.6萬多畝!

閉上眼睛想一想這156架山、36萬多畝地的綠化該是一個什麼樣的規模吧,即使政府出麵,動員群眾,也是個艱巨的工程,也得幹好些年才能完成,而杜芳秀隻是一個普通老百姓,而且他並不富裕!

杜芳秀親自開著破舊的越野車,領我去參觀城西南100來公裏外被他綠化的荒山。53歲的他似乎還有些孩子氣,一路上興高采烈地唱著《信天遊》,妻子也小聲地應和著他,他們唱了《三十裏鋪》又唱《藍花花》,後來又唱起了我不知道的歌曲,我隻大概聽清楚了兩句歌詞:“田邊芽芽苦菜根,有人生來沒人疼”,還有一句是“黃土裏哭來黃土裏笑”,我覺得這幾句歌詞很有意思便追問他“什麼叫黃土裏哭來黃土裏笑”,他瞅瞅婆姨頑皮地回答道:“苦的時候望見禿山,婆姨可沒少哭哩……”

我們走的完全是盤山路,越野車翻過了一道又一道山梁,沿途都是土路,車顛簸得很厲害,杜芳秀常常故意大叫著“哎呀”,還告訴我,這些路都是他親自修的,原先連這樣的路也沒有,最初搞荒山綠化時是用農用三輪車拉樹苗,好幾次他都連車帶人翻到了山溝裏……

路雖然不好,但山卻很美。山坡上一排排整齊的魚鱗坑裏都種上了楊樹、榆樹、側柏、山杏、山桃、木瓜、油鬆、沙棘、檸條、大黃、黃芪、草苜蓿……楊樹和榆樹小的碗口粗,大的足有麵盆粗細了。杏花開得粉嘟嘟的,柏樹上已經綴滿了柏籽,杏子已經拇指大小,木瓜也有核桃大。遠處傳來布穀鳥的叫聲,滿山都是山花野草的清香,路邊常常竄出一兩隻慌忙奔跑的野兔,有時還有成雙成對、趾高氣揚散著步的山雞……望著慌慌張張的野兔,杜芳秀笑著說:“野兔愛吃我們的樹苗,修路時為了抓野兔我整夜不睡覺,一夜要抓二三十隻哩!” 他一麵怡然自得地打量著群山,一麵指點著遠山近壑向我介紹,哪條路是他親自修的,哪些樹是什麼時候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