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宮。轅台。
漫天黑雲,悶雷滾滾,好像隨時會垮塌下來、將碧落宮湛藍的琉璃瓦壓碎一般。
數萬大軍綿延駐足,無一人一騎發出聲響,靜穆之中,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高台之上,注視著一道白色的身影。
銀亮的閃電撕破天幕,雷聲如炸,直令在場所有人心裏都打了個突。
轅台之上,十數名紅衣近衛手執鋼戟嚴密戒備著,而被他們包圍在中央的,卻是一個看上去年紀尚幼、手無寸鐵的白衣少女。
她雙肩瘦削,麵色蒼白,漆黑如夜的一雙瞳眸因失焦而顯得大而無神,睫毛上似乎還沾著細碎的淚花,步履遲疑蹣跚的模樣讓人情不自禁要生出憐惜之意,卻又在看到她額上的冠冕時打消了此念。
鏤金鑲玉的碧鳶冠,那是祥國女帝的象徵。
年輕的女帝被寒光閃閃的戟尖逼到了轅台前,那兒置有一方酒案,小小的銅爵中漾著褐紅色的液體。稚嫩的雙手略帶顫抖地捧起了銅爵,手指不住地哆嗦,以至於爵中的液體灑出了些許。
“陛下可千萬拿穩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身後提醒,那語氣中充滿了譏諷之意,“鳩毒隻此一杯,若是灑了,那可真是不好辦,大軍行進千裏,疲於苦戰,眾將士離鄉背井,寂寞良久,不知將陛下扔進營中,會不會死的不太好看?”
“嗬……”她發出一聲麻木的輕笑,道,“我落得今日之境,隻怪自己瞎了眼,信錯了人,若你以為侮辱我,殺了我便可以撫慰自己卑微渺小的心,我何妨成全你!”
說完,將銅爵湊近唇邊,一仰頭,便將褐紅色的毒酒飲盡。
豆大的雨點開始從烏雲密布的天空中灑下,如密集的箭矢,瞬間濕透了單薄的白衣。
“當啷”一聲,銅爵從手中滑落,在漢白玉的地磚上滾了開來,少女踉蹌幾步,捂著心口跪倒在轅台上。
……好痛、好痛……身體像被一萬隻毒蟲噬咬一般,劇痛鑽心。
……鴆毒,果然不愧為史上最狠辣的毒藥。
都說飲鴆止渴最為愚蠢,自己卻被蒙蔽了心眼,數年如一日,將最毒最毒的人養在身邊,終於有了今日,轅台賜毒的下場。
可悲乎,可歎乎,終不過,可笑之極。
如若早一日認清那人的真麵目,也就不會在此時此刻痛徹心扉。
隻可惜一切都太遲了。
她狼狽地撲倒在冰涼的地磚上,鴆毒開始發作,意識也逐漸離開了身體。
“沉水——!!!”
……誰,是誰在喚自己的名字?
耳邊刀戈之聲不斷,顯是有人單槍匹馬,試圖衝上轅台來救她。
……太遲了,早知今日,早知……今日……
“沉水,沉水!不,你不會死的,沉水,醒醒,沉水你醒醒啊!沉水!”彌留之際,那人終於衝破層層包圍,撲上來將她緊緊抱在懷中,滾燙的眼淚滴落在她逐漸冰冷的臉頰上,胸口上。
那人不斷搖晃著她的身體,一麵痛哭,一麵發出困獸般的嘶吼聲,那深切的悲慟和憤怒讓四周的紅衣近衛俱是為之動容,不忍上前打擾。
……對不起……一切都來不及了。
……若能後悔,我一定、一定……
不會辜負你此番深情。
昭元二年驚蟄,帝玉沉水被賜毒酒自盡,祥國覆滅。
金戈鐵馬、烽火連戰、屍骨萬裏、生靈塗炭……無數畫麵在眼前交織重疊,耳畔猶是那絕望的痛哭聲,混雜著許多過往的記憶,齊齊湧上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