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水之長,春秋難渡;冥水之廣,跨越千丈。
再有冥水暗流,幽幽蕩蕩,自西向東,咆哮奔湧而去。僅在萬千黑獄石山的阻隔下,它才會有片刻的寧靜。
分不清晝夜!昏暗的天空中唯有一輪赤月當空,揮灑下的縷縷血色投在這黑色河麵,映出一副萬骨廝鬥的景象。
即便如此的險境,此刻亦有一船家架著一葉扁舟在冥水上晃晃蕩蕩。船槳劃過,水波依舊相連,唯有那沉浮的怨靈如逢大敵般及時收聲。
視線不斷拉近,到了河畔,船夫猛然將船槳斜插入河底,而後再有骨頭斷裂的悶響聲傳出,驚得先前環繞在扁舟四周觀望的怨靈齊齊逃遁。
穩定舟身後,船夫沒有上岸,反而就勢盤膝坐下,靠著舟弦打盹。
視線離開船夫,看其正前方,一塊染有斑斑血跡的巨型淡青石靠躺在河畔碎石堆中,其上彎彎曲曲地劃著兩個暗金大字:冥水。
“屈叔……”聲色極淡,傳入船夫耳中時幾乎已察不可聞。好在他還是聽明白了,隨即起身尋視。
勁服破爛不堪,玄色中露出泛著黑色血珠的肌膚。少年長明拖著血跡斑斑的身子從獄山狹道中踉蹌奔出。
被長明喚作屈叔的暮年男子一驚,扁舟隨即晃動不已,但他此刻哪裏還顧得到穩定舟身。身子淩空一躍,跨過十數丈距離,恰落在巨大青石之上,之後又疾奔向長明。
一把扶住長明就要跌倒的身子,又跟著察看他身上的創傷。
“天啊!你這是怎麼搞的,怎麼受這麼重的傷?”
長明不及細說,隻是輕聲呼出了“屍…潮…快…快!”之後便昏了過去。
本就沒有血色的臉龐突然扭曲,似想到了某種可怕之時,屈叔一挺身子,抱著長明身子飛退。
上了扁舟,將長明安置好後,屈叔帶著驚慌望了獄山峽口一眼,隨即倒吸一口涼氣。隻聽萬獸齊奔般的腳步聲,隻見黑潮湧動般的屍魄景。
此刻哪還敢在沿水帶停留,屈叔操起船槳便是猛力一撐,扁舟亦如箭般離開河畔。
借著這冥水特性,那先前數隻飛躍過來的屍魄落水之後便永陷河中,成為冥水無盡怨靈中的一員。
幅度跨越千丈的河畔不過轉瞬已被密密麻麻的屍魄占領,且因為這些屍魄僅是憑著本能行事,茫然無知下為了追長明竟不管不顧地衝入水中,直到後來身體感到不適才知道逃離。可到了那時情形已然不受控製,前方拉扯,後方擁堵。
到了後來,本能狂性發作,對著身側的同伴展開攻擊。兩兩感染下,狂亂如風,襲過屍潮。霎時,斷肢橫飛,黑色液體如泉濺射。
場麵如此驚駭,異聲如此刺耳,讓屈叔好一陣子才緩過神來。屍魄相互殘殺的場景不斷反複,又讓他想到了在成為陰魂前的自己,與眼前這些無主之物不也一模一樣嗎!
人一死後天、地、命三魂散盡,到了陰界,僅餘七魄為體,最終靠著本能生活。稍有不慎,便會被被同類殘殺;幸運一點的,會被有些高等陰魂收去當做家奴。有了相對安全的生活環境,屍魄可能進化到擁有靈智的階段—陰兵,這時才有了在這陰界生活的根基。
同類相殘會持續多久,屈叔並不知道也不願知道,現在的他更想明白長明這次到那人間後發生了什麼,已修成鬼巫的他怎麼會受這麼重的傷,竟差點在這屍潮中喪命。
扁舟西行,迎著天空赤月。
舟上長明的臉龐上布滿汙跡和疲累,他讓身子靠在舟舷上,然後雙目若有所思地望著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