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秋筆記(三首)
母親
火紙燒光了,我們焚燒
所有點綴過你年青
和孤墳的枯葉
所有的苦難和絕望在火光裏
變成青煙和灰燼之後
我們就取下太陽
燒毀仍在人間恣狂的謊言
我們回到故鄉,卻回不了家
落鎖的,除了你的眼睛
還有你曾經苦望的佛門
一把鑰匙將你引起天堂
黃昏院落,黑暗的台階
我們叩開的
是一個叫句號的空白
我們重回了所有鄉路
悔痛是僅存的足跡
我們重斟了滿碗鄉酒
悲慟的極限也隻有68°
我們千萬次地想叫應你呀
母親,月亮深處隻傳來你一聲
“你們,是誰?”
母親,我們
是你的兒子,和那個
來自於你一根白發的時間
喀斯特
我悵然地遙望清秋一樣的喀斯特
恍若觸及無數亡者的幽骨
它們放射出鈣的光芒
硝的氣息
在川南堅硬的腹部隆起
一隻冷鷹孤傲地盤旋,它的陰影
吞噬時間同樣孤傲的目光
它沿著烏蒙以北的幻想者的化石
和一幢危樓飛行
羽毛上的明月猶如冰刀
一昨朝聖者的聖殿,以指尖
摳向大地時築起
內心的色彩調飾大堂
生死都金碧輝煌
我們愛戴的心髒,通過
聖殿裏的老人
敲打我們不潔的頭顱
踏上幻覺的經脈,僰人的歌舞
通過時間上升到靈魂的高處
誰與之共舞,誰就將打開
曠野上的一把秋霜
和喀斯特的屍骨
而重新誕生
蒼涼的先民高擎著生命
他們從血管裏煉出至剛
讓千年後至柔的女人,來采擷
高懸於雲端的足音
也讓流浪的歌者偎著空間
在時間的弦索上
誦唱
他們永遠垂直的詩行
秋夜
對岸的漁火
像一個偷渡者的咳嗽
來自於秋木最後一片肺葉
哪家的客船駛向夜的下遊
碳素墨水的浪潮
拍打兩岸古典的睡眠
和一堆亂石的平仄
即使滿天繁星
也濾不出秋蟲在極深處的詞句
和一隻蚯蚓
滿唇塵埃的歌聲
路燈之須觸不到的地方
如一部黑白電影
將時間和空間交彙成遺忘
蘭花就要在一隻搪瓷碗裏安家
並將在風裏同陽台一同盛開
兩片潔白的牆壁對峙已久
兩隻壁虎
是它們清醒的眼睛
門裏,地板上的煙蒂
成了秋蟲純粹的翻譯
此刻,我想起了你
阿魯耶達,以及
一九九六的時鍾
零點的鍾聲
再次將寂寞
從這根指針
傳遞到另一根指針
除了這秋夜,我已沒別的溫暖
除了堅貞,我已被別的廝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