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輯風情鄂東
夢入鄂東
1
夢見山間有條小溪流淌那就是鄂東
夢見山坡上生長出一片綠聾聾的板栗樹
那就是鄂東
夢見有更多的鳥兒糾結在電線上
像姐姐的長辮子悠閃，那就是鄂東
在陰雨連綿的季節
夢見屋頂上低飄的炊煙，就有思念母親那份
隱痛，那就是鄂東
鄂東有山間小溪那種靈動
鄂東有板栗鋪天蓋地的那片濃情
鄂東有青草一樣，萌發詩意的那份雅致
鄂東有依然保管著鄂東之子
內心靈魂的那份凝重
2
草木含情
我離開你太久了，鄂東
一種蒼勁的空曠彌漫在大別山的原野
從初夏的泥土上醒來
我又聽見那不絕於耳
真想裝進懷裏，一路帶有黃梅戲味的蛙聲
3
不知是花裏斟滿陽光
還是風裏掛滿花香
鄂東的雨水把鄂東描成時新的版畫
噙著感恩的淚滴
滿山開出為我沉思的白
遍野開出為我抹臉的紅
4
這是心靈的故鄉
草葉間的露珠是我多出來的亮眼
那群放牧的孩童見我就放聲歌唱
他們放綠了山水，放活了家園
放出一派蔥蘢
赤腳去走童年的田埂
切膚之感淋淋漓漓，刷亮我的心境
一路歡欣朝深處走去
走過三裏桃花店
再走五裏杏花村
一罐夏夜，深埋至今
倘有童年飛出，倘有流螢入夢
5
蒼天老了，大地老了，鄂東不老
種下石頭也會開花
鄂東的墒情正好
重疊起所有的日子
鄂東方言，如珠似玉
一顆一顆嵌滿心靈的田壟
一條南上北下的打工之路
通深圳，通廣州，通北京，通南京
通海角天涯
綿延幾代人無盡的期待
沉默的鄂東之山
有著永不低下的尊嚴
沉默在我的生命之中
6
我對你還能說些什麼
我的眼窗上早已掛上鄂東的雨簾
風兒吹來，四周彌漫著泥土的氣息
屋後那脈青山的原色
正在一分一分地擴展加濃
我對你還能做些什麼
隻想把詩歌種在你的土地
陪你生長
讓留蓄的情感滋補流失的情感
任生命的露滴在盈盈的花蕊上滾動
在春光裏采茶
在春光裏采茶
往往分不清哪是春光哪是春茶
淋了
一夜春雨的芽尖
躲在風的身後
亮開少女般的眼睛
喜愛唱著春歌采茶的女孩走了
想必已成為16歲孩兒的母親
她挎過的竹筐依舊挎在女兒的手腕上
我為何如此憐惜
因為當年有人喚她
滿茶山都是她的回聲
如今，我把她的回聲埋進茶山
讓茶樹瘋長出我的思念
在春光裏采茶
誰把棵棵茶樹
采成棵棵像她的淚人
紅色披巾
不要以為這是過時的詩句
在一片綠色的茶山上飄動
那才是永遠令人懷舊的風景
它讓我吐納天地之間的靈氣
它讓我拋下所有名利的浮塵
它飄動著
茶山才是活著的茶山
山溪才是活著的山溪
白雲才是活著的白雲
終於有一天
它要隨著一位茶客飄到山外去了
在它離開茶山的那一天
它把黯淡的晨昏擦得粉亮
從那天起
我的心開始下雨
從1953年一直下到今天
從茶山走過的女人
滿滿一個季節的雨水
都落在她的眼裏
漫延在鄂東以東的茶山上
我的目光和從容從此被她取走
不動不搖，是她走的茶道
大紅大紫，是她唱的茶歌
每當我提筆寫詩
我就想起挎在她手腕上的
那隻竹筐
我滅掉許多前朝舊事
心隨竹筐去裝山野
她隨意散落的句子
濃帶古人夢裏桃源品茶的情韻
一壺清茶
一壺清茶
喚醒了我曾站在荒灘間的
孤獨。耳邊傳來鳥的歌唱
為我沏茶的是一位長者
他用快樂
阻止了我的悲傷
他以細細的清香
蕩遍了我的苦衷
我始終以那壺忠告
替換一段哀怨
我一直在為喝幹那壺忠告
而做準備
可是，我知道
越是想把它喝幹
它越是像我夜夜夢見的茶園
春之鄂東
一夜細雨，剛剛停下
還未抹幹身上雨滴的鄂東
用潮濕的炊煙同風說話
風中走出，勾桑的東家，摘茶的西家
風之手，輕輕地解開
三月桃花這顆亮麗的紐扣
又見腳印把路送遠的鄂東
十裏杏花，十裏桃花
蜜蜂和蝴蝶馱著風
飛進那片油菜田，賣弄風情
染就一身千年不變的鄂東顏色
躲在詩歌裏的蛙聲
閃亮登場，放歌田野
故鄉的田野，縱情春的浪漫
植下我感念的詩句
風波查，雨波查，我能不波查
鄂東鳥語聲
有高，有低，悠遠，悠近
綠蔭深處
隻聞鳥語不見鳥
嘰嘰喳喳，喳喳嘰嘰
聲聲不絕，不絕聲聲
有問，有答，似呼，似應
房前屋後，樹起屏風的竹弄影
咕咕嘟嘟，嘟嘟咕咕
喜鵲報喜，斑鳩打鳴
一曲圓潤，一曲雋永
一曲潑彩，一曲逗興
大自然歌星，雲集鄂東鄉村歌台
曲曲動人心
杜鵑花溪寫意
一路歡笑一路歌謠。我們來到
鄂東以東的張家畈故地
走進王家邊水庫大峽穀
我清清楚楚地看到
這邊是一田野豬拱亂的沃土
那邊是一條以古杜鵑命名的花溪
我默不作聲
站在一叢野山花邊觀望
想和古杜鵑花溪說點什麼
有人說，這時的古杜鵑花溪
還是個啞女
開發溪的老板笑對我說
古杜鵑花溪會說話的
一定會說話的
因為他們已經悟到
溪中每個奇石的心跳
一陣風來
吸一口
俗世的空氣
油茶樹
變成茶花樹
是春風和春雨
意外受孕
五腦仙山
又添一道
迷人的風景
心儀已久的
麻姑聖地
將曠世之愛
熔成色彩絢麗的
花瓣
綻放與生倶來的相約
一陣風來
隻聽見歌一聲
笑一聲
亂了我的幽情
這是鄂之東
天地美麗
茶園玲瓏
帝主和麻姑
兩位仙人
立在花間
如燈的花朵
無聲地閃爍、顫動
誰把古人
喜好的鬆鶴
養在花的身旁
在這裏
一陣風來
足以化解我的寂寞
我穿一雙布鞋
揮一把鐵鍬
培一捧新土
舀一瓢快樂
澆一樹歡欣
姐兒門前一棵槐
這是一首鄂東民歌
千百年後，鄂東兩位文人
把它寫成小說和戲劇
姐兒活了，槐樹活了
整個鄂東活了
活了的牛兒鳳兒
來槐樹下坐了一坐
在槐花香裏打一個滾
把當年的紅兜兜渲染得更加燦爛
他們曾是
鄂東山水的一對戀人
在離別的時候
眼裏噙滿童年的淚水
他們的愛情
不可能像姐兒門前的槐樹
綠了一回，又再綠一回
今夜，重唱這首民歌
我們以發芽的情思
與悲傷歡聚，用歌聲
化解上輩人的恩恩怨怨
啊，姐兒門前一棵槐
根在魂就在，魂在花就開
我把秋天送給你
一眼就能分出
潺潺綿繞
這是大別山山中的流溪
溪中有石，石中有溪
溪中的石板路
人走，水也走
我敢說
這裏是世界最幹淨的地方
過河不脫鞋，淌水不濕腳
幹淨，是生長在大別山
一種獨有的境界
我來的時候正是秋天
大別山把秋天
送給我，讓我帶給你
我的夢
掛在山腰那棵柿子樹上
為飛翔在天幕上的鳥兒點燈
鄂東酒令辭
秋天過後，醒了的大土酒缸
聽門前男人劈柴的聲音
聽堂屋裏女人淘糯米的聲音
這是鄂東釀造擺頭酒的前奏曲
更加熱鬧的還是蔸子火火堂
火在唐朝點燃
火在一片寂寥蠻美之中升騰
於公於私的酒客
向往鄂東擺頭酒已成現實
那酒興從血液開始
那血液，爬滿嗜酒的骨頭
出酒的夜晚，風也醉了
醉在山上趕著一群白雲悠蕩
湯出一地月光，滿天繁星
鄂東歡迎詞
如果鄂東是省，我是省長
鄂東是縣，我是縣長
鄂東是村，我是村長
在鄂東做的第一件事，建一個
自然會客廳
我要代表鄂東以鄂東詩畫
款待四麵八方的來客
用本土方言吟誦一首鄂東歡迎詞
——鄂東歡迎你
客人要是冬天來
大土缸釀了一冬的老米酒
是鄂東人最醇樸的臉麵
“老米酒，蔸子火
過了皇帝就是我”
一邊擺頭喝酒，一邊擺頭唱歌
是鄂東老不改的習慣
一張張被酒熱的臉
在火塘邊吆喝別人也吆喝自己
“快喝呀”，“快活呀”
在鄂東“喝”就是“活”
客人要是秋天來
我用滿山紅透的楓葉繪一幅背景
就像人民大會堂
國家首腦會見外國總統和總理
把鄂東的蠶繭、絲綢、板栗、柿子
茶油、天麻、菊花、靈芝
蘑菇、雞鴨、牛羊
排列成詩和散文
再向客人的向往裏
注入鄂東的婚嫁，鄂東的美食
一筆一筆地注入鄂東的魅力
客人要是夏天來
帶著客人穿過鄂東的山嵐
進入林海，將客人的心身
置入青山綠水中
來一次暢快地洗禮
鄂東竹，那柔軟輕舒的手臂
一如朝夕相望的愛，把客人
擁進懷抱
直著是風，橫吹是笛那音樂般的竹筍精神百倍
客人要是春天來
目光如燈掛出一盞欣喜
陽光是新的，花草是新的
風是新的，雨是新的
還有那從玉壺裏傾出的鳥語
也是新的
鄂東蘭草花，生長在山崖
早晨十裏香，晚上香十裏
鄂東母親
深情贈送客人一縷炊煙
帶回去吧，帶回去吧
無論客人走到哪兒
母親的炊煙會說話
——鄂東歡迎你
去三河口尋找黃龍石
青山美麗了湖水
天河蕩動了白雲
在三河口鎮
黃龍石就是花朵中的花朵
開在歲月婉約的田野
開在花事豐盈的每個農家院庭
我來到鎮上
仿佛覺得這裏到處充滿
黃龍石的高貴色澤
我的虔誠加深了某種暗示
就像一寸一寸的思念
點點扣入心骨
三河口鎮的黃龍石
曾一度擠滿大大小小的河床
是那麼楚楚動人
我告訴自己
一定要在這裏尋到一塊
屬於自己的黃龍石
過多的世情冷曖
便有了依附
孤獨的時候與它一起
怡情養性
叫崖的懸鍾，無聲地響著
五千年一遇
祥龍降臨三河
心的撞擊，催萬家爆竹和鳴
祥龍的化身
一眼就能辨出
這裏有生長龍的基因
這兒的灣落像龍
這兒的溪流像龍
這兒的村路像龍
這兒的群山像龍
這兒的一切越來越活
越看越像祥龍的化身
祥龍下麵
有一條天河
天麻、木耳、天冬、柴胡
茯苓、靈芝、香菇、黃花
竹筍、青茶、油茶
油桐、板栗、桑蠶、木梓
自然奇珍
把天河兩岸
裝點得像一個童話世界
天河在這裏浩蕩
祥龍在這裏圖騰
賦於祥龍精氣神的
小鎮，以承載吉運的黃寶石
無聲地展示自己
天河之上的茫茫月光
夠我奢華一生
在康王湖拾韻
康王寨下，有風拂過
拂過空氣中的雲霧
偌大一個三河口康王湖區
看那遊人來來去去
滄桑的過往沉入湖底
浮出湖麵的詩意風情
我來給它題名，那是溝野之春
哪是溝？哪是野？哪是春
我就不必細說
康王是溝野之春的兒子
湖麵就是當年那方神鏡
在野菊舉過山頂的秋天
康王來到這裏
洗兒嶺，叫父尖，獅子峰
還有烏米寨子
都為之喝采
康王寨黃花遍地
飄香三省九縣
使得北宋朝廷恐慌
且聽楊家五女
留在苦歎溝的那聲歎息
一花一草一個世界
一棵樹有一個故事
康王湖能把所有的故事講出來
我站在湖邊
周身都閃著湖的光亮
麵對懸鍾崖那幅丹青的懸掛
那是我夢中柵欄的翠綠
我像洪荒大地忘記回家的孩子
掏一捧湖水
灑向曆史的樹蔭
三河街
路過三河街時
看見賣豆腐的女人
我就想起當年修手表的女人
當年她修過的手表
至今還走在我的手腕上
可不知當年的她，走到哪兒去了
先生是來買豆腐的麼
賣豆腐的女人
一眼望過街上零零散散的鋪麵
笑著問。我笑著答
是。啊不是。是來看見腐的
要看，你就看吧
明天
你就看不到今天的豆腐
麵對一清二白的三河
我走開了
是以靈魂的羞赧和沉默
在緩緩繞上心頭的笑聲背後走開的
三棵古鬆
去往三河路上
沒遇見一片森林
卻遇見三棵古鬆
我兩手空空站在古鬆之間
三河人說
這三棵古鬆，就是
湖北，安徽，河南
鬆的枝丫
就是三省管轄的市縣
那無數枚鬆殼
就像三省體內的燈
數千年一直亮著
照亮天空，照亮大地
三棵古鬆
又像三個共打一把大傘
同走一條路的三河人
河鋪老人
把水蓄在山腰
把田種在雲裏
用汗水養活莊稼
靠莊稼養活自已
那是荒僻的，被遺忘的
三間老屋
像歲月留下的三具驅殼
雨淋過它，風穿過它
離老屋不遠之處
是老人祖上安眠的墓地
來這裏嚐鮮的遊人
河鋪老人，以很土的瓦罐
煨上龜湯。遊人的踏訪
便從熱騰騰香噴噴的龜湯中鋪展
老人一生，賣龜不賣殼
生死不離故土的思想
滲入我的靈魂
在惠蘭山看板栗
在惠蘭山看板栗
我詩潮激蕩
心是湧動的海
正是栗花盛開的季節
鋪天蓋地的栗樹
抖擻山的活力
使多少個冬眠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