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裏二人原都閉著眼睛蜷縮在牆角兒,聽得這個聲音有些兒耳熟,以為有人來探望自己了,忙都手腳並用自地上爬了起來,飛快撲至牢房的欄杆兒前,巴巴的往外瞧。
二人肮髒枯黃臉子上的期待表情,在瞧得來人竟是一身華美妝扮,被一眾奴仆簇擁著的探春後,攸地垮了下去。旋即賈母便先道,“三丫頭,你是來救我出去的嗎?”一麵又笑道:“我就知道我疼了十幾年的孫女兒,是不會眼睜睜瞧著我落難的……”
一語未了,已被探春冷笑著打斷,“你疼了十幾年的孫女兒?你這張老臉的臉皮兒倒真真堪比城牆,刀槍不入呢!除了寶玉,你又真正疼過那一個孫子孫女兒?在你眼裏,那一個孫女兒又不是拿來為家族利益作貢獻的?少往自個兒臉上貼金了!”
賈母被說得臉子白一陣青一陣的,半日方道:“這便是你對自個兒祖母說話兒的態度?”又作出一副不與小輩兒計較的寬厚模樣,道,“罷了,你年紀原小,偶爾說話做事兒衝一些兒,也是有的,我一個作祖母的,是不會與你計較的。”
說得探春冷笑不已,道:“你是憑什麼以為我會來救你的?告訴你,自從被你們兩個賣到忠順王府那一刻起,我就刻未暫停的開始盼望起你們死來,如今果然天隨人願,我高興還來不及,又豈會來救你,我可不是瘋魔了?看看你們如今的樣子,嘖嘖,蓬頭垢麵的階下囚,一日三頓剩菜剩飯亦保證不了,還能隨隨便便被人狗一樣兒的罵,最重要的是,再過不了多久,你們便會一個被淩遲,一個被縊死。我瞧了真是說有多開心,便有多開心呢!”
聞得探春這一番譏諷的風涼話兒,賈母終於忍不住惱羞成怒起來,因罵道:“我把你個對祖母不敬、雷打的下流種子,果然跟你那個娘一個樣兒,至死改不了下賤的本性,我便是賣了你去做妾又怎麼樣兒?你一個妾室生的下流種子,難道還敢妄想作誰的正室去?少做夢了吧你!”
探春聽說,登時大怒,攸地伸手探進欄杆兒,重重與了賈母一個耳光後,方惡狠狠的道:“你相不相信我有辦法讓刑部的衙差們立時縊死你個老不死的?!”
她的那一種決絕森然的語氣,和滿臉殺氣騰騰的樣兒,讓賈母冷不丁兒打了一個冷戰,到底不敢再多說一個字兒,隻是仍拿眼一直瞧著探春罷了。
倒是一旁元春忽然道:“三妹妹心裏怨我們,原也是人之常情,但求三妹妹好歹念在因著我們的歪打正著,讓你逃過了這一大劫,且如今還能錦衣玉食、呼奴喚婢的份兒上,瞧在咱們好歹流著一樣兒血的份兒上,更瞧在我們不日就要沒命了的份兒上,多與那些個衙差一點銀子,讓他們能在最後的日子裏,對我們好一點兒罷!”說著已是掉下淚來。
不想探春卻仍是絲毫兒不動容,仍是冷笑道:“你們不日就要送命,與我何幹?我早巴不得你們死呢!”又假意歎道,“隻是你們死了,我的大仇又該找誰來報呢?哦,想起來了,常言道‘父債子還’,這話兒反過來說道理自然是一樣兒的,我就把對你的恨,都悉數轉到你那個早就該死了的娘身上,讓她來為你贖罪罷!”
元春聽說,便知如今王夫人必已落到了探春手裏,倒也並未因此而難過,仍是哀求道:“如今我都已是朝不保夕了,她的死活,我也管不了那麼多了,還求三妹妹行行好兒,讓那些個衙役對我們好一點罷,這樣兒的日子,我實在是一天都再過不下去了……”說著終於忍不住哭出了聲兒來。
卻說元春哀聲兒說完‘這樣兒日子,我實在是一天都再過不下去了!’後,終於忍不住嚎啕大哭了起來。然探春卻是絲毫兒不動容,隻玩味兒的扯著嘴唇瞧她哭了大半日,方冷冷道:“要我幫你倒也不難,跪下先與我磕一百個響頭再說罷!”
元春聽說,不由怔住了,須知她自小便因著嫡出的身份和賈母的寵愛,在榮府事事高人一頭,尤其庶出的探春,在她眼裏更是低賤得隻比丫頭好不了多少;及至大了,她又被選進了宮去作宮女兒,雖然不若在家時那般金尊玉貴,到底並未熬煎多久,便被指給了理親王作格格,一躍成為了半個主子;再後來,更是作到了親王嫡福晉,成日價被人千般巴結萬般奉承,心裏早已拿自己當滿人真正的主子看待,即便如今她已淪為了階下囚,她心裏卻始終都是這樣兒以為的。